他沒有打擾梁鶴洲的通話,默默觀察,發現他的黑色短褲邊角已經洗得發白,從那頂鴨舌帽上彌散出一股稀疏的霉味,腳上帆布鞋的鞋邊隱隱有開裂的痕跡。
燕驚秋看向自己嶄新的鞋子,又聽見梁鶴洲說:“媽,你別急,再有兩天我就發工資,錢肯定能還得上。”
他腦袋鈍鈍的,還沒有來得及細究這句話的含義,頭頂響起梁鶴洲的聲音,重回了一副冷然的腔調。
“你在幹什麽。”
燕驚秋回神,露出一個笑,將玫瑰花舉到他跟前,抵著他的下巴,說:“祝賀你比賽勝利。”
梁鶴洲把手機塞進口袋,面無表情地推開花束,沉默著徑直向餐桌走去。
燕驚秋氣惱地抿了抿唇,跟著走到餐桌旁。
球隊裡幾人讓出兩個相鄰的位子,默認他們要坐在一起。
梁鶴洲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麽,一隻手緊抓住椅背,手背上的青筋隱現浮動,最終他還是坐下了。
燕驚秋賭氣似的,強硬地把玫瑰塞進他懷裡,一邊坐下一邊小聲說:“不許拿開。”
梁鶴洲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到玫瑰上,撥弄了一下系在包裝紙上的紅絲帶。
因為人多,座位與座位之間的間隙狹小,燕驚秋與他緊緊挨著,胳膊都伸展不開,他再度聞到梁鶴洲帽子上的陳舊味,從他頸間還飄出一股寡淡的苦澀氣息。
燕驚秋辨別了一會兒,從遙遠的記憶裡翻找出“硫磺皂”三個字。現在這年代,還有人用這種便宜的肥皂洗澡麽?還是說特意買來作治療用?
胡思亂想間,有個高瘦的男生走到他們身邊,打斷了他的思緒。那人摟著梁鶴洲的肩膀給他倒酒,說:“隊長,總算把你請來了,說起來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參加我們球隊的聚會啊。”
梁鶴洲抬手擋住酒瓶,“我不喝酒。”
他很注意沒有碰到燕驚秋,極度克制的動作間傳出一陣衣服摩擦的輕響,柔柔暖暖的,不知怎麽,讓燕驚秋心裡的鬱結頓消,錯覺自己與他已經是耳鬢廝磨般親昵的關系了。
他非常自然地把手搭在梁鶴洲腕間,正要說話,梁鶴洲卻突然甩開他的手站了起來,圓桌隨著他的動作顫了顫,桌上好幾隻酒杯翻倒,椅子也被他踢倒在地,那束玫瑰落在地上,花瓣散了一地。
包廂霎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燕驚秋有些錯愕,不知道他為何這麽大的反應,也盯著他瞧。
梁鶴洲眉頭緊皺,眼眸低垂,嘴唇抿得很緊,左手握住被燕驚秋碰過的右腕,來回摩擦著,像是要擦去什麽髒東西,他的睫毛跟著摩擦的頻率上下顫動,頻繁眨著眼睛,滿臉都是不安。
或者是厭惡嗎?
還沒等燕驚秋弄明白,便有人站出來打圓場,那高瘦男生扶起椅子要拉梁鶴洲坐回去,梁鶴洲微微搖頭,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欸隊長,別啊,好不容易才——”
不等他把話說完,梁鶴洲壓了壓帽簷,快步走了出去。他開門的動作很大,從外頭湧進來一股燥熱的風,直撲到燕驚秋面頰上,吹得他心中驟然湧出一股火氣,想也沒想便起身追了出去。
在飯店門外,他攔住梁鶴洲,有些惱怒地質問道:“喂,你就這麽討厭我嗎?別人摟你的肩膀都沒事,我碰你一下,你發這麽大的脾氣!”
梁鶴洲置若罔聞,走向店前右側的空地,推出一輛自行車,長腿一跨,坐上去就要走。
燕驚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車後座,“你不許走!先把話說清楚!”
梁鶴洲踩著腳下的踏板,好像下一秒就要蹬出去,但還是回頭看了看他。
燕驚秋使勁拽著車座,身子沉下來,膝蓋有些發麻,假如梁鶴洲真的這麽騎走了,他一定會摔在地上,而且會摔得不輕。
然而不知什麽原因,梁鶴洲松了力道,放下腳,穩當當踩在地上,回過頭冷冷對他道:“沒有什麽好說。”
燕驚秋看著他,方才他臉上展露的神態仿若海市蜃樓,現在被夏夜的晚風一吹,已然盡數消隱。
雕塑般陰沉漠然的臉,還不如剛才那生氣的樣子呢,至少有些人氣兒,燕驚秋默默地想。
他慢慢松開抓著車座的手,撇撇嘴,道:“算了算了,你要走的話,我留在這裡也沒什麽意思了,帶我一程。”
“不帶。”梁鶴洲拒絕得很乾脆。
燕驚秋愣了愣,盯著他看了片刻,軟下了聲音,委委屈屈地說:“你就帶帶我吧。我暈車,坐不了出租,等公交又要好久,我想早點回去。”
梁鶴洲不置可否。
燕驚秋見他不說話,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後座上,“就當你默認了啊。”
梁鶴洲晃了晃車把,想讓他下去,他腳尖點著地,牛皮糖似的黏著,用水潤潤的眼睛望著他。
兩人僵持片刻,梁鶴洲率先敗下陣來,踩下踏板騎了出去。
第6章 反面
梁鶴洲從來不覺得“美”能用來形容男性,但是燕驚秋摧毀了他的認知,早在兩年以前。
那是在新生的開學典禮上,燕驚秋作為代表上台發言。
空調出了故障,禮堂熱得像個蒸籠,躁動的因子在空氣裡亂飄,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燕驚秋上台時只收獲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梁鶴洲一向怕熱,心思全無,只顧著撩起衣服下擺來回扇動,被悶熱的空氣逼得坐立不安之時,才抬頭掃了一眼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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