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燕驚秋笑了,手掌虛虛地掐著他的脖子,虎口抵在他喉結上,“像凱撒一樣,給你戴個項圈,我走到哪兒你就跟到哪兒,只聽我的話。”
分明是極冒犯的話語,但梁鶴洲竟不認為有什麽不妥,事實上,他覺得自己早已被拴上項圈,在燕驚秋還不知道的時候,成為了他的狗。
他把燕驚秋送出門,兩人站在幽暗巷口的角落裡道別,燕驚秋貼著他的臉頰,低聲說:“記得給我打電話。”
他用棒棒糖輕輕點了點梁鶴洲嘴唇,“走了。”
梁鶴洲看著他小跑進午夜街頭寥落的燈光裡,久久才回過神來。
*
明天是假期第一天,今晚店裡人滿為患,比平時更忙,凌晨四點最後一桌客人才離開。梁鶴洲和其他員工打掃完衛生,天已經蒙蒙亮了。
排班表被經理貼在更衣室牆上,他掃了一眼,隻給他排了明天一天假期,看來是沒辦法陪燕驚秋了。
他趴在桌上睡了一會兒,在店裡吃早飯,明明喝的是粥,卻仿佛總能嘗到甜膩的芒果香,嘴唇上沾著的糖漬,好像怎麽擦都擦不乾淨。
吃完飯他回了趟家,穿越整個市區,耗費兩個多小時,來到他和母親租住的一間十五平的老舊房屋。
這裡位於桃灣西區,是公認的“貧民窟”,物價要便宜許多,中午或是晚上,沿街會有擺攤的小販,售賣水果蔬菜。
他推著車在街邊走走停停,買完菜才回家。
出租屋在一條弄堂裡,在巷口的時候,他就看見了坐在門前台階上的裴素麗,她在洗衣服,腰背佝僂,骨瘦嶙峋,雙腿間一個盛滿衣物的紅色塑料大盆,看著甚至比她的人還要大。
他喊了聲“媽”,裴素麗抬起頭來,眼中綻出一抹笑意。
“回來了。”她隨意擦了擦手,站起來迎他。
梁鶴洲要上課打工,不常回來,幾個月不見,她又蒼老許多,像一株頹敗的曇花,凋謝是不久就會到來的宿命。
他拂開裴素麗伸過來的手,推著她進屋,說:“媽,我來洗吧,你坐會兒。”
裴素麗滿口應下,但還是搶過他手裡的袋子,拿去了廚房。
說是廚房,其實只是一個用木板隔斷的狹小空間,幾平方米,水池和煤氣灶台佔據了一大半的位置,一個半人高的冰箱放在角落,冰箱上頭放著砧板,平時裴素麗就搬一張小凳坐在這裡切菜。
她瞥見塑料袋中一大串飽滿圓潤的紅提,回頭嗔怪地瞪著梁鶴洲,“買這個幹什麽,多貴。”
梁鶴洲站在門口,盯著她凹陷的雙頰,慢吞吞地說:“過節,買一串嘗嘗,媽不是最喜歡紅提了?”
“你這孩子……”她回過身去,嘮嘮叨叨地數落,利索地把其他蔬菜放進水池,又看見了什麽,轉頭問道:“這麵粉和白糖還有牛奶買來做什麽的?”
“有個朋友過生日,想做個蛋糕。”
“好,應該的。媽總擔心你交不到什麽朋友,你呀,得多跟人接觸交往,不要總是獨來獨往。”
她低著頭洗菜,看著實在是削瘦,最小號的衣服穿在身上也顯得空落落的,脖頸處的頸椎骨凸出來,像一個巨大的瘤子,怪異異常。
她最近找了份洗車行的工作,起初老板不想錄用她,看她太瘦弱,一副使不出什麽力氣的樣子。她不肯罷休,每天早早過去,拿著抹布擦車,比店裡來了一個多月的年輕學徒工做得都好,這才被留下來。
下午三點她就下班,再去附近一家小工廠煮飯,五六十份吃食,全部由她一個人準備。梁鶴洲有次去幫忙,看見她站在那口大鍋前,舉著一隻長柄鍋鏟,費力地翻動鍋中的食物。他心驚肉跳,總擔心她細瘦的手臂會承受不住,在來回翻轉間驟然斷裂。
“媽,你別弄了,一會兒我來。”他走進逼仄的空間,拉著裴素麗出來,把她按在椅子上,倒了杯水給她。
母子倆隔著木板閑聊,裴素麗說起假期安排,洗車行休息三天,但小工廠隻休息一天,假期裡除去晚飯,還另要準備午飯。
“付雙倍的工錢呢。”她略帶興奮地說。
梁鶴洲不應聲,低頭洗菜,看著浸泡在水中的一顆顆水靈靈的紅提,腦海裡浮現出從前裴素麗吃提子的畫面,那時候他以為,母親會永遠美麗優雅,捏著那紅提的指尖會永遠柔軟細膩,潔白如雪。
但生活的洪流無法阻擋,它逮住他們,他們無能為力,無可遁逃。
梁鶴洲在廚房忙活,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動靜,等把菜都端出來,才發現裴素麗已經把衣服都洗完了。
房子太小,只能在窗前拉了一條晾衣繩懸掛衣物,當做“陽台”。他把衣服晾好,兩人一起吃了飯。
之後他簡單收拾了家裡,回房間補覺。屋子裡隻放了一張單人床,窗下塞著一個長條的快遞紙箱,裡面存放衣服,其余什麽都沒有。
原本他隻準備睡一個小時,起來後做好蛋糕去送給燕驚秋,但一覺醒來已經是黃昏,摸出手機一看,通知欄裡數不清的微信消息,還有五六個未接來電。
他有些心虛,回撥過去,等待音還沒響起就接通了。
燕驚秋大約是火冒三丈了,厲聲質問道:“你怎麽說話不算話?說好給我打電話的!再有兩個小時,我就要去竹林了!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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