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川眉眼彎彎,手腳冰涼。
香草冰淇淋半融化,奶油味濃鬱,膩得平時嗜甜的趙以川都終於吃不下去。
他坐在小沙發上,看裴哲關掉電腦摘了銀邊眼鏡,單手撐著額角休息。剛才那副樣子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憊和茫然。
他差點就被裴哲騙了,還以為某些時候很好拿捏對方。
這人其實根本是人形計算機,自動設定好程序,斷電也能運行,且容不得運算過程中任何一個偶發性BUG,哪怕一些看上去荒唐的瑕疵說不定都在裴哲計算之內。所以他有時無所謂,有時放任趙以川的舉動,因為逃不出預設范圍。
否則裴哲怎麽剛才讓他僵在原地,半晌隻說出一句“你們好”,還煞有介事地對自己公司的高管們解釋趙以川是怕生。
裴哲故意欺負他吧。
真是睚眥必報。
趙以川狠狠地咬著小杓,目不轉睛瞪向裴哲。
“搞個突然襲擊,就不準我襲擊回來啊?”裴哲好似猜到他內心想法,似笑非笑地說,“趙律,剛才你推門進來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準備好的詞都忘了。”
“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這種人。”
裴哲沒聽懂,好奇地問:“那你覺得我是哪種人?”
“有點笨,反應還很慢。”
裴哲並不反對他對自己的定義,說話慢吞吞:“早先告訴過你,其實我並不在意別人怎麽看,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問題,我都能接受。”
聽起來似乎也接受了趙以川說他“有點笨”。
無原則有時也是一種不在乎。
火山噴發後天崩地裂,緊隨其後,熔岩會覆蓋掉大地的痕跡,冷卻,沒有毀滅什麽,隻留下漫山遍野的焦黑。而從這時起,火山因何而噴發、是否帶來災難、下一次在何時,似乎都不再耐人尋味了。
趙以川心裡的荒土剛發一點芽,還未生長,這時也被厚厚的炭色盡數埋在灰燼之下。
“哦。”他聽見自己不以為意地回應,“你還挺幽默。”
裴哲一怔,坐直了。
小沙發裡的青年因為陰影遮擋看不清臉,輕松隨意伸長的兩條腿重新擺得謹慎,雙手握住一個冰淇淋的空盒子架在身前,冷漠而戒備的姿勢。
恍惚間,他似乎回憶起了更年少時的趙以川。
芝加哥的大雪天,聖誕節,也是這樣熱鬧的聚會現場。
別人的歡聲笑語包裹著耳膜和身體,裴哲不自在地躲到落地窗邊,離開人群,他發著呆,看那棵被裝點得琳琅滿目的樹,也沒去想哪個禮盒會屬於自己。
很近的地方有輕輕的呼吸聲,裴哲轉過頭,角落裡有個人和他一樣無聊又格格不入。
彩燈在那人手背留下一個寂寞的小藍點。
裴哲情不自禁盯著那兒看了好一會兒,腦內完全空白直到它晃了晃。那人的左手向上一翻,就把那顆藍點捧在了掌心裡。
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笑笑:“Pale Blue Dot,像不像?”
……還真挺像。
裴哲那時想和他說點什麽,打個招呼或者認識一下,但他最終側過臉,裝作什麽也沒聽見,然後站起身落荒而逃。
原來這是趙以川對他的第一句話,無厘頭,又莫名觸動。
被遺忘的碎片偶爾在腦海裡閃爍兩下,提醒裴哲它們仍然存在。裴哲不愛翻閱,現在卻莫名其妙地發現他記得趙以川說那句話的聲音。
低沉,沮喪,但有一絲暖意。
仿佛他們在雪勢最大時不分彼此地成為了龐大黑暗宇宙中僅剩的一個渺小光點。
“我去睡了。”
趙以川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這天他沒對裴哲說“晚安”,走得拖拖拉拉又毫不猶豫。厚重木門被趙以川推上時發出一聲重響,漣漪起伏,裴哲也跟著心臟一下一下地用力跳動。
婚禮前的夜晚,裴哲失眠了。
作者有話說:
*Pale Blue Dot:暗淡藍點,旅行者一號拍的那幅照片。
第19章 十九、假戲假做
天氣預報的那場雨最終沒有準時抵達,即便如此,也不如預期晴空萬裡。陽光藏在灰白雲層後,亮而不暖,為天地間罩上一層霧蒙蒙的光。
趙以川還是邀請了親友,寧思垚、沈躍和蘇藝,他在虹市最親近的三個同事。
請帖沒有寫著裝要求,但當趙以川看見沈躍那身重要開庭才會穿的名牌西裝時,沒忍住笑出聲:“你沒必要吧?”
“給你撐場面!”沈躍說,指著另一側的花牆,那邊都是裴家精心挑選的賓客。
“就是。”寧思垚補刀,“你還什麽都瞞著我們不肯講,收到請貼的時候我都嚇壞了,確認幾次今天是不是哪個國家的愚人節。”
聽了這話,沈躍全不顧自己穿了最貴的一套行頭,使出擒拿手,不由分說架住趙以川的脖子,惡狠狠地審問,“對啊,怎麽回事啊你和啟榮的裴少?!你嫁入豪門了啊,川兒,還一直瞞著我們!從實招來!”
趙以川掙扎未果,耳畔是沈躍猙獰的笑:“快說!坦白從嚴,抗拒更嚴!”
有什麽從腦海一閃而過,惡作劇或假模假樣的坦誠,趙以川沒多想,伸手朝一步開外的裴哲求助:“老公救命!”
他喊得太順口,裴哲甚至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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