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為數不多的幾個,除了昨日新到的兩三個傷兵,便是一兩個管事的武將。
初冬才將至,天氣就冷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府衙雇來的李郎中打著哆嗦、踮著腳尖一路快步到診病室門口,轉頭看見隔壁房門外,隨風飛揚的門簾下露出的一雙白底皂靴,心裡一笑,向藏在門簾後的人悄聲道:
“小師弟,一大早藏在這,準備搶女人?”
灰撲撲的棉門簾後面,倏地鑽出個腦袋。
男裝打扮的顧朝年瞪圓了眼睛,亮了亮手指間夾著的一根銀針,呲牙咧嘴低聲罵著:“燒你的薑湯去!”
接了他師兄班、看顧傷患熬了一個整夜的少年,臉上沒有一絲兒疲憊神色,唯有的是捉弄人即將得手的期待和興奮。
李郎中聳了聳肩,推開診病室,起了灶火,往大鐵鍋裡倒滿水,開始燒火。
未幾,顧朝年跟著進來,尋出老薑,一邊削皮,一邊豎著耳朵聽著外間的動靜。
半晌,外間傳來吱呀的開門聲,他立時停了手中動作,心裡數了三個數。
三。
二。
一。
但聽一聲悶響,緊接著便傳來殺豬般的嚎叫:“哎喲~~誰把水潑門口啦~~”
顧朝年心裡一樂,正要縮去門口細瞧,他師兄已經快步要往外跑。
他一把拉住他,悄聲威脅道:“那色胚亂摸我,你若敢救他,莫怪我向師傅告你!”
他一愣,狐疑的瞟他一眼:“告我什麽?我老老實實一郎中。”
他向他一揚下巴,狡黠道:“告你和王家小寡婦有一腿。”
他倏地一驚,威脅道:“你敢攪了我的好事,我就……”
他梗著頸子看著他:“怎地,想打我?不想要你那王寡婦了?”
門外的呼痛聲越加洶湧,還加上了叱罵聲:“郎中呢?都死絕了啊!”
他忙一疊聲的喊道:“來了來了來了……”急急出去了。
顧朝年生怕他這師兄犯了好人病,綴在他身後跟了出去。
如他所願,一間土坯房門檻邊的厚厚冰面上,摔的七葷八素的武將正哎喲連天,呲牙咧嘴的亂喊。
李郎中忙忙上前,使力要將這武將扶起來。
隻一動,武將的嘶吼聲就更大了些。
李郎中一個人扶不起這武將,隻得向顧朝年投過來求助的目光。
顧朝年一瞪眼珠子,暗罵他師兄不分親疏,轉眼瞧著武將笑嘻嘻道:“哥哥,我瞧著,你坐不起身,這是摔傷了尾巴骨啦!”
武將偏頭一看李郎中,見李郎中也點了頭,忙忙忍痛問道:“可嚴重?”
顧朝年裝出個感同身受的模樣,呲牙咧嘴道:“若哥哥你已娶妻生子,便不嚴重。若還沒,嘖嘖……”
他一攤手:“你就要對不起你家祖宗咯!”
那武將頓時哭嚎的嘶聲裂肺,中途方想起來,流著眼淚珠兒同他道:“顧兄弟,那你家裡有沒有姐妹……”
顧朝年一步跳開老遠,搖著頭歎道:“你這都要生不出娃兒了,誰看的上你啊,莫做白日夢啦!”
他起身回了診病室,背上藥箱出來,看也不看那倒在冰面上爬不起身的武將和手忙腳亂的李郎中,慢悠悠的去了。
清晨的龔州鉛雲密布,不知何時就要迎來這一年的第一場雪。
正值民俗集市,街面上都是小商販,急等著將手頭上的貨物賣出去,好換一些過年的銀兩。
人來人往中,街邊上牽著馬前行的幾位便裝官員便不那麽引人注目。
已過五旬的龔州府府尹親自牽馬在前帶路,一邊留心著不踩踏到民眾,一邊同身畔的兩員武將致歉道:“恰逢大集市,大街小巷都是人,無論從哪條路走,都快不了。”
走在他邊上的一個中年武將擺手笑道:“不妨事,走一走,對我弟弟的傷勢也是好的。”
他回頭看著身畔面色有些蒼白的青年,悄聲問道:“顧塵夜,背傷若是痛的緊,便上馬坐會,大哥幫你牽馬。”
顧塵夜搖搖頭,道:“我走一走,多認認道也是好的。”
顧流雲想到自家小弟這不認道的毛病,嘴角一彎,轉頭又同府尹攀談去了。
過了繁華處,到了一處酒肆前,府尹看到酒肆門口站著的同人討價還價的顧朝年,忙忙停了腳,同顧流雲道:“這處酒好,楚公子的傷勢只怕要多用酒,先備著總錯不了。”
他向著酒肆前的少年拉長聲喊道:“顧朝年——”
顧朝年聽聞有人喊他,轉頭一瞧,忙忙回道:“就來——”
轉回身又同他面前正喝著酒的老頭憤憤道:“羅大爺,您今兒少了我一文,我今後再也不幫你嘗酒啦!我可是大英雄,說得出,做得到!”
他轉身竄去府尹大人面前,笑嘻嘻的抱拳道:“大人但請差遣,在下定當按銀辦事。”
梁王府兩位武將聽聞眼前這位吊兒郎當的秀氣少年竟然是位少年,不禁多打量了他一眼。
他感受到兩人的目光,立刻將手一伸:“看一眼一文,你兩人共看了四眼,四文錢。”
這瞧人也要給銀子?何處的歪理。
顧塵夜開了口:“你這小孩兒端的無賴。若按你的道理,你現下也看了我,豈不是也該給我付銀子?”
顧朝年立刻兩眼一翻,露出森森的眼白,耍賴道:“不看你,才不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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