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子將皇帝下賜的補品清點了三遍,細心得跟個數聘禮的陪嫁丫鬟似的,喜上眉梢道:“殿下!皇上這次賜了好些東西給咱們呢!”
“那些內務府的奴才真是狗眼看人低,先前吝嗇得跟拔毛公雞似的,這回聽說聖上賜了我們這些好東西,不僅將這補物快馬加鞭地送過來了不說,還額外給了咱們許多藥材呢!”
“咱們呀,這回可是揚眉吐氣了——”
“揚哪門子眉?吐哪門子氣?”
秦姑姑端了碗熱氣騰騰的烏雞湯進來,順手給了小良子一個爆栗,呵道:
“今個兒皇上碰巧心情好,便順手賞了些東西,內務府那些會瞧顏色的便立馬溜須拍馬得趕上趟了,可哪日皇上心情要是不好了呢,你說那內務府還會如今日這般尊咱們如‘座上賓’嗎?”
“若真要想揚眉吐氣,便得如三殿下與四殿下那般在皇上面前得寵,得了寵,這宮中誰敢小瞧你?只不過我看咱們殿下呀,渾身懶勁的,這輩子都指望不上咯……”
她將那補湯端到桌上,舀起湯匙呼了口熱氣,見鍾淳跟個落湯雞似的蔫蔫地趴在桌上,笑了一聲:“殿下今早出門的時候還是意氣風發的,怎地現下成了這副悒悒怏怏的模樣?”
鍾淳低頭看著那碗烏黑的雞湯,裡頭正倒映著一張鬱鬱不樂的臉,不僅鬢發凌亂,連一身錦服都濕黏黏地耷拉在身上,別提多狼狽了。
他有些悵然地想:原來今日那人見到的自己就是這副模樣。
“殿下在宮外可是有了中意的姑娘?”秦姑姑又揶揄地問。
“……姑姑何以見得?”
“殿下可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又豈會不曉得你的心思?”
秦姑姑又笑道:“以前你穿衣裳,不管樣式如何,亦不管是青的黃的還是白的,隻稀裡糊塗地往身上一套,穿著合身就成。可今個兒竟破天荒地選了一套穿戴最繁瑣的,除了要去見自己的思慕之人以外,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可能了。”
鍾淳怔了一瞬,低下頭,將那幾個字在口中又反覆咀嚼了幾遍:“思慕之人。”
“思慕……之人……”
桌上的燭火仿佛一柄靜寂的劍尖,焰心又尖又長,將他的側影投在身後的座屏上。
良久,鍾淳轉頭望向秦姑姑,似乎下定決心般地問道:“秦姑姑,我想問您一件事。”
秦姑姑望著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小殿下,目光中帶了絲慈祥:“殿下盡管問。”
“若是有這樣一個人,你已經認識他很久了,但是最近幾個月才同他熟悉起來。”
鍾淳掰著手指算:“你知曉他幾時起床,幾時就寢,知曉他平日裡最喜歡喝的茶,最愛點的香,最常吃的點心……唉呀,就是同那人特別熟悉,就像我同秦姑姑你和小良子一樣。”
“可是當你再見到他時,他卻……突然不識得你了,不對,是突然不識得你是日日伴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了。”
他回想起張鄜那雙滲著寒意的眼,心頭仿佛又被刺了一下,隱隱地發著疼。
“姑姑,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辦?”
秦姑姑思索了好一會,問道:“你與那人原先的關系如何?”
鍾淳有些鬱悶地回道:“就……就像普通大臣與皇子之間的關系,極其一般。”
他進入胖貓兒身體的這些日子裡,無論是在宮中還是府中,似乎都未曾聽見張鄜與大臣特地提過某一位皇子的名姓,就連翻閱皇子們的試論時,也未曾流露出任何讚賞的神情。
“那殿下可是想那人記起你?”
“倒也不是……”
別說此等靈異換魂之事連他自己都不信,若是丞相真知曉自己是府中那隻胖貓兒,那他每日與那人同吃同睡,甚至還偷看那人寬衣的種種……豈不是都要被知曉了!
鍾淳的臉微微一紅,這實是萬萬不可。
秦姑姑又循循善誘道:“那殿下是想那人同先前一般待你好,同你親近?”
鍾淳點了點頭。
秦姑姑了然地歎了口氣:“殿下實在太苛責於人了。”
“那人既不識得你,又怎會用先前對待熟人的那種態度來對待你呢?若為了這個殿下就日日鬱鬱寡歡,坐在燈下自怨自艾,便可謂是自尋煩惱了。”
鍾淳不由急道:“那、那我該如何做?”
秦姑姑語重心長道:“既不想那人認出你,又想那人對你好,你便用從前同她熟識的法子,再慢慢與她交識便是了。”
慢慢與丞相重新交識嗎——
鍾淳暗淡的心好似突地尋著了遠處的一絲光亮,那一絲光亮雖然既微乎其微,又看得見摸不著,但卻仿佛為他往後的日子尋著了一個期冀的方向。
第21章 綠蟻(五)
這天夜裡,他早早地漱洗過後,便吹滅了燭火爬上床歇息了。
半夢半醒間,忽地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銅盆打翻的聲響,雜亂的腳步聲中隱隱夾雜著孩童喜極而泣的驚叫:
“……它的尾巴動了!你們看見沒!它的尾巴動了!!————”
“……奴兒三三要醒了!……快、快去書齋把阿父喚來………”
“……算了!你們還是莫要告訴他了,我要把奴兒三三搶來同我一起睡——”
奴兒三三?這不是張府那小魔頭對自己的愛稱嗎?
可……自己不是已經變回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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