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的大狗,耷拉著耳朵,後腿一蹬一蹬,顯然是五髒六腑裡難過。
白秋紅著眼朝它撲去,巴掌一雙黑豆子眼也濕漉漉的,哼唧著,舌頭顫巍巍舔白秋的手,這一舔讓白秋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嘩嘩”地往下流。
“巴掌,我的好巴掌,他們要錢,拿去就是了,恨我,扇我,罵我,我都受著,何苦踢巴掌!巴掌要是給他們踢死,後半生我可怎麽活?我什麽都沒有,就一個巴掌!”
“秋哥……”
“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我好好地做生意,到了清豐縣,誰都不敢得罪,每天賠笑的呀,有客人多吃了花生米,多拿了鹵蛋,從來我也沒拒絕!他們一起來吃的多,算帳時抹零,我都抹了的。我是不會做生意,可我曉得和氣生財,我不明白他們為何要砸了我的攤,又去我住的地方潑糞。”
“那不是我家,是我家,給人燒了我自己的我認,但別人的地方,因為我,弄成這樣,我得怎麽還?我連狀紙都不會寫,卻要告誰?嗚嗚,怎麽會有這種事呢……”
“先別哭了秋哥,我帶巴掌到隔壁老鐵匠那瞧瞧,外頭醫館也關了,巴掌只要不是內傷就好,它是條大狗,能養順的,別急,你也不是只有巴掌,你還有我,還有三小姐,我們都會幫你。”
夏滿捏了捏白秋的手。
外面的夜那麽沉,柳枝隨著風狂舞,白秋早被一連串打擊攪沒了主意,小帽說一句,他就應一句。
原來一個人的力量那麽小,在村裡種地要看老天爺的眼色,出了村,支個小攤子,也要別人容忍了他才能開。
這就是窮人!
他的命,他也是看明白了,所有沒爹沒娘沒依靠的孤魂野鬼不都是?大家都有辦法,哪兒都有縫子,就他過不好,起早貪黑,吃的是糧,吐出來的是血!他是賣最大的力氣,得最低的回報,要立在人間的最低處,等一切困苦的擊捶。
他三十了,才三十就要給他這麽多磨難,已經三十,這些磨難還沒走完!
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看到亮!!
白秋真恨不得那些砸他攤子的惡霸們把他也揍了才好,最好揍的他直不起身,這樣他也不用去想令他難受的,隻念著身體的痛,忘了心裡的痛,何嘗不是種幸福?可老天爺連這麽一丁點幸福也要剝奪。
白秋兩手揣進袖子,側著身躺在床上,愁從他心裡抽出,像苗一樣往天靈蓋上長,他多希望這是一場夢,夢醒了,他的攤子、爐子都在!他的巴掌也活蹦亂跳,一口氣,從胡同跑到大街,奔向它最愛的溜肥腸。
一場夢啊,求求,讓這一天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吧!
白秋懷著可憐的希冀睡了。
他祈禱著,像過去在旱年祈禱天下雨一樣祈禱。
清晨的光從紙窗裡透進來,天還沒全亮,白秋朦朦朧朧地睜眼,陌生的屋子,陌生的院子,已經有了人的動靜。
白秋先是知道,這不是一場夢,之後,他撐起身趴著窗去看,院子裡擠著四五個丫頭,來來去去的下人奔前奔後的似是在備馬,他看到錦衣羅衫的三小姐從大門裡出來,行色匆匆,扶著肚子,連轎都不坐,便火燒雲似的飛了出去。
窗外一陣馬鳴,嘚嘚的馬蹄聲由近及遠,白秋猜出三小姐是走了,突然想到自己的攤子或許還要拜托三小姐幫忙,急的鞋也不穿,跟著就跑了出來,卻哪裡還追得著?
天暖暖的顯出藍,院子裡的草啊樹啊,綠意逐漸發亮,鳥兒出來覓食,炊娘們該蒸的蒸,該煮的煮,所有東西都帶著笑。只有白秋,心裡一浪一浪是波湧的黑潮,黑與呼吸連成一氣,都渺茫,都起落,都恍惚。
第33章 錦兒受傷
“哥你醒了?”
夏滿拿著兩碗面片兒進來。
白秋還維持著看向窗外的姿勢,夏滿來了,便問:“三小姐怎麽出去了?發生什麽事,晚上她還回來嗎?”
他的訴狀,如果要寫,肯定得求助三小姐。
夏滿把吃的放下,沉默許久,說:“恐怕不回來了。”
要說這也真是事趕事撞上了。
昨天晚上白秋的攤子被砸,嫣然也收到了來自原家的信,東洋起了戰事,原隋一行人不在保護區,當地有許多民兵組織和流寇,交戰時流箭可不長眼,和原隋一起的駱家小公子受了輕傷,糧油會的少莊主因起的晚沒趕上商會逃過一劫,原隋和錦玉就沒那麽幸運。
原隋負責貨船的調度必須出場,錦玉急於學習生意場上的知識,轉的比誰都積極,這積極害了他。
流箭穿過他的右肩膀,雖然及時躲避,但畢竟是貫穿傷,原隋費心找了在東洋行醫的本地大夫,幾個人滯留在渡河的小驛館。
這些天,駱家少爺和鄭公子都陸陸續續地歸來,錦玉卻因受傷不宜再趕路,原隋在信上說錦玉會在驛館靜養半月,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錦玉沒有性命之虞,嫣然只要在家耐心等上半月即可,可嫣然愛錦玉入骨,錦玉中箭,她是一刻也不能停歇,晚上接到信,早上就帶了丫頭和上好的藥還有上官家自用的大夫,直奔渡河。
夏滿有心想說白秋的事都說不出口,白秋固然淒慘,但一個白秋如何抵得過新姑爺在小姐心中的地位?小姐的肚子已經有四個月,她是寧可折騰肚裡的娃兒都要跑去新姑爺身邊。
這時候提什麽都不合適,白秋和他的攤子只能暫時擱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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