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錄在玉牒上的名字是趙瑛。
她年歲大些,是第一個去文華殿讀書的孩子。趙璴對她似乎尤其寄予了厚望,以至於除為她遴選出兩個伴讀之外,還特將幾個世家的子女都召進宮來讀書。
文華殿一時熱鬧非凡。
而趙璴呢,除卻處理政事之外,每隔幾日都會抽出時間,考校趙瑛的功課。
在此之前,趙瑛一日書都未曾讀過,以至於讀書要從橫豎撇捺學起,比旁的孩子落後一大截。
趙璴卻並未因此對她多什麼寬宥。
但趙瑛卻有種超乎尋常的聰穎,漢字書寫非但過目不忘,背書也比旁的孩子快些。
卻不料趙璴非但沒誇她,反讓先生單獨加快了她的進度,旁人一日背一篇,她卻需要背兩篇。
這日方臨淵從國子監回宮,就見趙瑛站在趙璴桌前,正在背書給趙璴聽。
她正背了一半,方臨淵怕打斷她,便躲在門後聽。
一邊聽著,方臨淵一邊忍不住心下發出感嘆。
《禮記》呢,他十來歲的時候才勉強背下來。可趙瑛不過七八歲的年紀,非但所背的篇幅很難,背起來也流暢。
這樣長的兩篇文章,她除了最後一段模糊地有幾個句子沒背下來,總共也不過隻打過幾次磕而已。
卻不料,趙瑛背完書,趙璴已然麵無表情地將她的錯漏與磕絆處都圈了出來。
「這些地方,回去另外抄過十遍,下次見朕的時候交來。」隻聽趙璴淡淡說道。
門後的方臨淵眼睛都瞪圓了。
……十遍?
這都不滿意,趙璴也太嚴格了點吧!
他微微一探頭,便見趙璴一把將書冊拋到趙瑛的手裡,說:「不過幾句書都背不下,先生什麼時候才能教你寫策論?」
七八歲的孩子就教策論,趙璴知不知道揠苗助長幾個字是怎麼寫的啊!
方臨淵實在聽不下去,當即推門而入,佯作自己才回來的模樣,笑著跟趙瑛打招呼:「九殿下也在?」
趙璴看向他,前頭的趙瑛也低頭向他行禮。
「在背書啊。」方臨淵像是才看見她手裡拿著的那本禮記似的,走上前去,伸手接過了她手裡的書。
「《禮記》?」他狀似驚訝,抬眼看向趙瑛。「你已經讀到這裡了嗎?我前些日才聽薑夫子說,你學字晚,許多字還不認識呢。」
便見趙瑛點頭答道:「一邊讀一邊習字,也很快。」
「那也太辛苦了些。」方臨淵說著,將書往後一藏,說道。「我聽說你們之後幾日休沐?那就別讀書了,歇幾天眼睛吧。我聽你祝鬆叔叔說,你《六韜》都習了一半,他特給你打了一把小劍做獎勵,你這幾天無事,就去國子監尋他。」
隻見趙瑛眼前一亮,想點頭,卻又有些遲疑地看向趙璴。
「去吧。」趙璴不置可否,像是沒看見方臨淵藏了她的書。
趙瑛當即笑起來,朝著方臨淵飛快地點了兩下頭:「我想學槍,五姐夫。」
「學槍啊。」方臨淵笑道。「槍比劍要重些,等你劍法學好了,我送一柄槍給你。」
趙瑛難得露出喜悅而幼稚的孩子模樣,直朝他點頭。
「去吧。」
直到趙瑛出去,方臨淵才長舒了一口氣。
「別藏了。」卻聽趙璴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我早看見了。」
方臨淵回頭,便見趙璴眉眼隱約蘊著淡笑,抬眼看向他。
他笑了幾聲,將那本禮記放在了趙璴的桌上。
「她年紀還小呢,就別對她太嚴格了嘛。」方臨淵走上前,還沒說完話,便被趙璴握住了手腕,拉到龍椅上坐下來。
龍椅寬闊,坐他二人綽綽有餘。
而方臨淵坐下才發現,堆滿禦案的奏折當中,已經放了好幾盤新鮮的糕點。
這自然是為他準備的。
他眼睛一亮,從裡頭拿出了一塊。
「也不是我非要待她嚴格。」他吃著糕點,便聽趙璴淡聲說道。
「嗯?」方臨淵看向他。
「國子監裡的孩子大大小小都有,都是讀過書,會認字的。早讓她背些抄些文章,也能讓她早點把字認全。」隻聽趙璴說。「這樣算是公平,對她沒壞處。」
他這些年都穿龍袍,時日久了,除大致對臉型做些修士之外,衣袍也漸不分男女,嗓音也低沉得多。
他日漸如此,行動坐臥更方便些,大臣們也潛移默化地習慣了。
以至於宮裡宮外都漸漸興起了風尚,令女子服飾更為簡單便捷,除節省開支之外,亦更方便奔跑或騎馬,不會受裙裾約束而無法行遠路。
「壞處是沒有,但她年紀小,總該有些當孩子的樂趣。」方臨淵也漸不再在這樣的末節上提醒他了,聽趙璴這麼說,便隻是笑。
「若想要權柄,有些樂趣該早些拋去。」趙璴卻道。
方臨淵盯著他看。
片刻對視,趙璴敗下陣來。
「有點樂趣也行。」他說。「剛才你讓他去找祝鬆玩,我不是也沒說什麼?」
方臨淵笑他:「你不就是想讓她早點獨當一麵,好能承繼大統嗎?你既都想到這麼遠了,便也該為你自己想想。」
「想什麼?」
「她與你沒有血緣,真要讓她記恨你了,你年老體衰的那天怎麼辦,可還要她孝敬你?」
趙璴眉頭一挑,似乎的確沒想到這個。
他目光微微閃了閃,轉頭看向了方臨淵。
對上的便是方臨淵笑眯眯的一雙眼睛。
片刻靜默,趙璴笑了一聲,伸手捏了他的臉一把。
「那不是還有你麼?」他道。「我看那小丫頭倒是喜歡你得很。」
「那是因為我把她當朋友。我這麼仗義,與她關係又鐵,她自然也待我好。」方臨淵將胳膊一抱,打量趙璴。
「至於你嘛……到了那時,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隻見趙璴拖起腮來,笑問他:「那麼,方大人,怎麼樣才算表現好呢?」
方臨淵一抱胳膊,神色高深莫測。
「」
趙璴點頭。
「那麼首先,便是將樓蘭前些日進貢來的天山寒鐵交出來。」
方臨淵睨向趙璴。
趙璴笑了兩身,伸手就將他抱在胸前的胳膊拉了下去。
「故弄玄虛,原是早看上那塊貢品了?」他問。
「你想哪兒去啦!」方臨淵忙道。「我是說,九殿下想要一把槍,正好拿來給她打一柄!」
趙璴聞言啊了一聲,道:「這樣啊,那就不巧了。」
「什麼?」方臨淵不解。
便見趙璴站起身,繞到屏風之手,單手從裡頭提出了一物。
鏘然一聲,一聽便是神兵利器。
方臨淵眼前一亮。
便見趙璴單手提出的恰是一柄七尺長的銀槍,鍛打之後的槍身上閃爍著天山寒鐵特有的銀光,槍頭處蛟龍盤結,大張的龍口處槍尖刺出,寒光熠熠。
方臨淵當即站起身來。
「這……這……」
「晚了一步,打出的這把槍,想必趙瑛用不了。」
隻見趙璴單手提著槍,偏頭看向方臨淵。
方臨淵幾步就沖上去,雙手接過那把槍,捧在手裡上下打量了一番,愛不釋手。
「竟打得這樣好看!」他說。「槍身流暢,槍尖也這樣鋒利,早聽聞天山寒鐵削鐵如泥,眼下當真要拿去試試了!」
他一雙眼全被長槍吸引去了,而旁側的趙璴,則垂著眼,滿眼都是他驚喜的模樣。
「使臣送來之後就送去內務司了,打了四十多天,今日才剛送來。」隻聽趙璴說道。「至於鋒利與否,還沒人用過,得你親自去試了。」
方臨淵捧著槍,半天才回神。
他一時又有些擔憂了。
「那九殿下呢?」他說。「宮中難得有這樣好的材料,我既答應了她,該給她送把好的才是。」
「天下的好礦多得很,不至於打不出她一把槍。」
卻見趙璴混不在意,單手連著槍一起,將他摟進了懷裡。
「況且,這是我送給自家夫人的東西,憑什麼給別人。」隻聽趙璴低聲笑道。
「她要是喜歡,就憑本事登上皇位來,到時候,隨她自己管樓蘭人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