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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換下了女裝_劉狗花【完結+番外】》123 番外 女探花
聖旨送入府門那天,竇清漪終於看見了她父親對她笑。

全家上下喜氣洋洋,爆竹從街頭一直鋪展到了巷尾。她母親也拉著她的手喜極而泣,說沒有白養她一場,終於將女兒教養成了材。

竇清漪不明白,為何自己今日才算成材。

春闈放榜那一天,她父親氣得險些昏過去,拿起竹鞭將她的手心都打腫了。他說她丟了竇家的體麵和她自己的清白,說此後再不會有人敢娶她,讓她包起頭發,自去山上做姑子。

她父親位極人臣,罵她罵得捂著心口坐倒在地,也沒提過一句她那篇讓皇上親口贊過的文章。

可今天,他卻誇她誇得老淚縱橫。

「得蒙陛下不棄,看得起你多讀了兩本書,你要知恩,好好侍奉太子殿下。」她父親說。

這天,竇清漪放下聖旨,麵無表情地回了閨房。

她素來脾氣很好,但這一天,她獨自關上門,點燃了燭台,顫抖著手捧著它,險些將滿屋她愛似眼目的書冊全部燒光。

她母親急得在外頭拍著門,說她自幼最是懂事,怎麼眼下越長大越不可理喻。

竇懷仁抱著胳膊靠在一邊,懶洋洋地說皇恩浩盪,說她不知好歹。

隔著門扉,她頹然跪倒在地,燈盞翻在一旁,點燃了她的裙裾。

她對著滿室的聖賢書,無聲地伏倒在地。

她十六歲,讀過的先賢名著比這屋子還高。

可她怎麼還要被關在這座屋子裡,為什麼古今千年的大儒,說過那樣多振聾發聵的話語,卻沒有一句,能為她指出一條通向屋子之外的明路。

那把火終究沒有燒起來,在她的裙擺上就熄滅了。

而那位市井街頭交口稱贊的繡手探花,也安靜地坐上了十裡紅妝的喜轎。

皇上另點了新的探花,東宮裡則多了一位艷色驚人、卻冷若冰霜的太子妃。

東宮裡女人多,消息靈,漸漸地,大家都知道,那位太子妃空有一副漂亮的容貌和會讀書的腦袋,卻是個木訥無趣的性子,不得太子喜歡。

但隻有竇清漪知道,這是她絕望之中,為自己找到的唯一一條活路。

做妻子,亦能為人臣。治下後宅的清明可令君王無後顧之憂,培育賢良的皇嗣可為社稷承千年之功。而枕邊舉案齊眉之人,亦可輔佐君王,直言而諫,盛世清明之下,便亦有她所付出的點滴之功。

她仍舊能做她想做的事。

她十六歲,隻接觸過後宅裡汗牛充棟的文字和親緣單薄的父兄,便懷著冰霜中最後一點火熱的血,站在了那位高莉明堂的太子身邊。

她做了正妻,登了後位,站上了一人之下的雲端,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可是她清楚地感覺到,她心口最後的一點希冀與熱意,也在這金堆玉砌的皇宮裡,漸漸熄滅了。

她看見了係在一個男人身上的國祚與人生,何其脆弱。

後宮爭鬥,她各自罰過以儆效尤,卻因責罰了鴻佑帝的愛妾而被申斥責難。京郊大旱,她節下宮內開支以作賑災表率,鴻佑帝卻隻丟下一句「杯水車薪」的冷笑起身離了她的寢宮。

長江洪澇,工部提呈的治水方略本就有漏洞,她遍查典籍與工部歷年的治水記錄,重修修改了一套治法,卻被鴻佑帝以後宮乾政之由,罰於鳳鸞宮禁足三月。

她隨君出行,途有匪眾劫掠龍輦,她以身替之,歷經萬難逃離匪寨,趕回城中時,卻見皇帝與江南官員新進貢的書香女子白日宣淫,交頸纏綿。

那天,鬆煙都在她身側哭,問她何必再為皇上如此熬盡心血呢。

她卻沒有出聲,隻安靜地坐在窗前,默默抄頌自己早已倒背如流的論語。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竇清漪的筆尖停在那兒,許久,在忠字上落下了一片模糊狼藉的墨點。

她握著筆的手微微一顫,片刻,猛地拍落在宣紙之上。

憑什麼。

她當然不在意鴻佑帝宿在哪裡,是否擔憂她的安危,又與她到底有沒有夫妻情分。

她在意的,是憑什麼。

憑什麼不仁狹隘者可做人君,不進良言,剛愎自用,荒淫無度,卻非要做臣子者忠貞不二。

天下不該有這樣的道理。

鬆煙顫抖著請她息怒,她卻目光如炬地盯著攤在桌上的白紙,許久,將那滿紙的聖賢之言都攥成了一團褶皺。

是囚籠。

她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卻從沒從這方寸之地裡闖出來過,是因為它們、那些狀若大智慧的道理,也全都是鎖在她周身的重重枷鎖。

因為,先賢大儒們自己也從沒說過。

為什麼蠢材可登九五之尊?

為什麼她生來就要做妻子,做臣民,做賢內助?

天下的公理,不該是他們說了算的。

——

多年來壓抑在忠心之下的不甘,終在這一日浮出水麵。

可卻在同時,她懷孕了。

周圍的人又喜又擔憂,小心謹慎地生怕她安不好胎,生怕她吃苦受罪。

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忍受痛苦的能力遠超旁人想象,以至於在害喜嘔吐、以至於困意全無的難眠深夜,都能安下心來讀一卷書。

她的心徹底冷了,雙目也清明得多,看得清更多的東西。

她看見了君王的忌憚與厭惡,看見了自己岌岌可危的處境。她將輕蔑與恨意藏於心底,偶爾撫著自己愈發隆起的腹部,也能感覺到一個血脈相連的同盟。

她不是一個人,她亦有自己的血脈與後代,自己的前路和傳承。

也是懷著這樣的清醒,在那孩子呱呱墜地的那夜,在令人目眩的劇痛之下,她親手裹起了孩子的身體,將他交在了鬆煙手上。

「去告訴皇上,是女孩。」

鬆煙麵露擔憂,她卻神色篤定。鬆煙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出,本懷著被陛下發現端倪、梟首處置的決心,鴻佑帝卻如竇清漪所預料的一樣,早不在產房之外了。

那天夜裡,偌大的寢宮之內,冷冷清清,隻有前來探望的蘇雲霜帶來的禮物補品,滿滿當當地堆在角落。

鬆煙將皺巴巴的孩子裹得嚴嚴實實,抱到了竇清漪床邊。

「雖說不是能承大統的皇子,也算是你的一個念想。」蘇雲霜替她接過孩子,說道。

竇清漪卻是偏過頭,靜靜看向了她懷中的男嬰。

她的骨子裡的確因此而生出了慈愛的母性,讓人變得柔軟,感性,以至於脆弱。

可是,她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的念想,從來都是她自己。

人不該靠任何另外的人完成自己的理想和意願,即便她願意為這個孩子負責,為他遮蔽風雨,即便他二人的命運在那位君王的陰影之下,早就息息相關。

蘇雲霜看著她,也知這位娘娘從來冷淡寡言,讓人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但見她產後虛弱,她嘆了口氣,沒再多與竇清漪爭什麼。

「禮部送來的名字想必很快就到了,到時候,您親自為他挑個名字吧。」蘇雲霜又說。

竇清漪卻仍是搖頭。

「不必禮部。」她說。「我已經想好了。」

「叫什麼?」蘇雲霜忙問。

「璴。」竇清漪說。「趙璴。」

這個字就難為蘇雲霜了。

她先去問了鬆煙,究竟有沒有王字旁的「璴」字,問出了答案,又沒人知道是什麼意思,隻好又轉過來,看向竇清漪。

「這個字有什麼說法?」她笑嘆道。「我沒也不像你,女探花,什麼字都識得。」

女探花?這個稱謂,對她來說太遙遠了。

竇清漪被她引得輕笑了兩聲,垂眼看向了趙璴。

「是石頭。」她說。「似玉之石。」

蘇雲霜聞言,有些失望地啊了一聲:「怎麼是石頭?這個字好嗎?」

竇清漪看著趙璴,片刻,淡笑著點了點頭。

狀似脆弱,卻堅不可摧。

這個字與他而言,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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