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佑帝搖了搖頭。
“幸而你當時在場, 朕也算放下了兩分心。”他說道。“可看出這些人什麽端倪沒有?”
“皆是覆面的胡人, 在街市上放火殺人, 卻並未劫掠。”方臨淵說道。“臣有失察之處,未能第一時間趕到,大約已有五六個百姓遇難。”
鴻佑帝卻搖了搖頭:“朕知道愛卿已經盡了全力。若非愛卿在場, 還不知今夜會鬧出多大的亂子。”
方臨淵沉吟片刻:“陛下,這些人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幕後主使者絕不簡單, 但微臣總覺有些蹊蹺。若此事確與突厥有關的話……”
他皺眉思索再三。
“該當是與突厥王庭有所牽扯。但是那仁帖木兒剛進京城不久,和談也極其順利, 臣實在想不到他此舉的目的。”
鴻佑帝沉思片刻。
“是否有可能是他們內鬥?”他問道。
方臨淵實話實說:“這臣便無法斷言了。”
鴻佑帝陷入了沉默。
許久,他緩緩歎了口氣, 靠坐在龍椅上。
“去歲乾旱, 朝中錢糧不豐, 民間又總生饑荒匪患, 如今剛暫且平息, 卻又冒出了一群頸紋蓮花的反賊在江南起事。現下北方戰事原本已然平定,卻又生出突厥匪徒在京中作亂。”他說。
“……如今大宣四境不平,莫非是朕德行有虧,觸怒了上蒼嗎?”
方臨淵連忙跪下:“陛下萬勿妄自菲薄。”
“你快起來。”鴻佑帝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坐下罷。”
方臨淵起身,在太監端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抬起頭,便看見高坐在龍椅之上的帝王神思倦怠,斜倚在龍椅上,低垂著眉目,抬手疲憊地揉著緊皺的眉心。
他著實上了歲數,鬢邊與眉間都生出了銀絲,如此看去,也不過是個逐漸衰老的、用身軀撐起一個王朝的普通人。
方臨淵心下一時也有些不是滋味。
接著,他看見鴻佑帝抬起了眼,看向他的眼神裡帶著最後一點希冀。
“愛卿,如今朕只能倚仗你了。”他說。
“陛下……?”方臨淵一愣。
便見鴻佑帝撐著扶手坐起身來,拿起案邊的濃茶飲了兩口,強壓下面上的疲態。
“朕已加強了城防守軍的巡查力度,嚴防此事再度發生。”鴻佑帝說。“但是愛卿也知,此事若不做個了結,朕既無法對上京百姓交代,我大宣也難以裝聾作啞地繼續和突厥履行合約。”
方臨淵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那麽,陛下的意思是……”
“錦衣衛事務繁重,東廠不堪大用。”鴻佑帝說。“如今的十六衛指揮使實在是個草包。更何況他們常年身在京城,對突厥一無所知。”
說著,他抬起頭,看向方臨淵。
“愛卿,朕今日便要任命你為十六衛將軍,統禦上京十六衛戍司,替朕查明今夜之案的來龍去脈,以捍衛我大宣百年的太平。”
——
方臨淵離開皇城時人都有些恍惚。
就在剛才,皇上當場下了聖旨,任命他為十六衛將軍,又將玉門關守將的職務暫時交給了卓方遊。
他馬鞍都買好,卻走不了了。
但他這會兒卻顧不得想這些。今天晚上的事太過蹊蹺,如今皇上委以重任,他若查不出結果,明年突厥入京納貢和親之時,大宣又當如何應對?
此事斷不能不了了之,不然以那仁帖木兒的秉性,即便這回不是他做的,但他也會因此愈發有恃無恐。拒納歲貢、重新犯境,於他而言也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他一路都沒說話。
倒是旁邊送他出皇城的小太監殷勤得很。
守備上京的十六衛,素來都只有指揮使,十六衛將軍一職隻存在於傳說中。上一個當十六衛將軍的還是當年陪太祖開國的名將婁沭,二百來年了,這是第二位。
這是何等尊崇的聖恩啊!
只是方臨淵心裡有事,一直沒怎麽搭腔。直到他上車時,才想起了什麽,問小太監道:“陛下今日所說的,江南頸紋蓮花的匪徒是怎麽回事?”
那小太監自是知無不言:“將軍有所不知。前兩月江南冒出了個聖蓮教,據說教徒都會在這兒紋朵蓮花,以作辨認。”
說著,他還在自己兩條鎖骨當中的位置指了指。
“他們勢力很大?”方臨淵問道。
“這兩月越來越厲害了,據說已經在湖州南邊舉旗,說要建新朝廷呢。”小太監壓低了聲音。“不過也掀不起什麽風浪。皇上已經派了兵部的儲佑儲大人去平叛,想必再過一兩個月,就有好消息了。”
方臨淵點了點頭,道了句多謝,坐回了車裡。
馬車調轉方向,駛上了寬闊的朱雀大街。晚風吹起的車簾外燈火交輝,方臨淵卻抬頭,看見了黑夜裡泛紅的天空。
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
懷玉閣的下人來報,說侯爺自打回了府,就進了書房,一直沒出來。
冊封使要到明日一早才來府上宣旨,趙璴卻在剛才就已經知道了消息。聽到下人傳話,他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麽。
絹素將安神湯放在了他手邊。
趙璴素來亥時便要飲安神湯睡覺,從而第二日天亮之前便能起身整理儀容。但此時已經要到三更天了,他卻一點要休息的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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