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飛快地變得難看,接著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霽月堂而去。
他倒要看看,這公狐狸是要幹嘛!
——
趙璴其實有點兒冤枉。
他靠著安平侯夫人的身份脫離了宮禁,相應的便需有些付出——諸如要與方臨淵扮夫妻,也諸如要每天浪費些時間,去霽月堂晨昏定省。
此事還要從三日前說起。
入宮面聖當晚,方臨淵仍舊是宿在懷玉閣的,但第二天,天不亮時他便走了。
趙璴梳妝時,轉頭朝側間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聽得絹素在側說道:“安平侯一早便走了,方才他的侍從來說,他一早上衙門裡去了。”
啊,原是躲遠了。
趙璴單手執著螺黛,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了方臨淵與他獨處時,警惕得如一隻雙耳直豎的兔子的模樣。
“殿下您笑什麽?”絹素問道。
趙璴並沒意識到自己在笑。他渾不在意地嗯了一聲,繼續對著鏡子畫眉。
就在這時,吳興海捧著個匣子進來,立在妝台邊道:“殿下,竇府送東西來了。”
趙璴視線掃過去。
只見那匣子雕著觀音送子圖案,樣式極精致,用的也是極名貴的紅木。
趙璴掃了一眼,示意他打開。
匣子一啟,便有濃鬱的藥香撲面而來。
“送東西的人說,是竇大人孝敬的。”吳興海的面上閃過一絲細微的怪異,頓了頓,繼續說道。
“……說是極好的坐胎藥。”
趙璴笑了一聲。
他抬眼看去,伸手從裡頭拿出了個藥包,饒有興味地打量了一圈:“藥方送來了麽?”
“沒有。”吳興海說。“竇大人說,待殿下吃完了,他們再送來,沒提藥方的事。”
趙璴抬頭看了絹素一眼。
絹素會意,伸手接過了他手裡的那包藥,打開了來。
“川穹,延胡索,柴胡,香附,益母草。”隻略一翻檢,她便流暢地說出了其中的成分。
片刻,她將藥包放回匣中,說道:“殿下,除卻明面上的那幾味坐胎藥材外,加了這幾味藥。皆不烈性,卻都是活血化瘀、避子益經的好藥。”
趙璴差點笑出聲。
他轉頭看向那匣子,目光裡染上了幾分戲謔。
他這位伯父空長了這麽大的歲數,如翻來覆去卻只會這點伎倆。
他抬手撥了撥匣子裡的藥材,淡笑著正要開口,卻見吳興海神色暗了下去,接著合上了那匣子。
“欺人太甚。殿下,我這就去把這些東西處理掉……”他說。
“慢著。”趙璴卻抬手按在了那匣子上。
吳興海低頭,便見趙璴的神色已然變得冷淡:“吳興海,你是老糊塗了。”
吳興海立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侯府裡是有竇府的探子。”他沉聲說道。“但是殿下,這些藥分明就是竇懷仁拿來害您的,您怎能入口啊?”
“怎麽不能?”趙璴抬眼。“避孕的藥,我怕什麽。”
吳興海僵持在原處半晌,抱著匣子的手都有些哆嗦了。
“……殿下!”
“他既送了,我就要用。”趙璴淡淡轉過頭去,對著鏡子穩穩地描畫過最後一筆眉尾。“非但要用,還要大張旗鼓地用。”
“……奴婢只怕殿下太過屈辱。”吳興海沉聲道。
趙璴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
“屈辱?”他道。“可你別忘了,竇懷仁送藥是為了什麽。”
他緩緩將螺黛放回桌面上,眉眼含著冰冷的笑意,看著鏡子裡的人影。
嬌媚,明豔,一雙眉毛畫作溫柔的遠山,柔和了他的眉眼,仿佛連雙眼裡都因此而多出兩分女性獨有的包容與溫和。
即便那雙眼,每每對鏡時,都冰冷如一雙看不見底的寒淵。
趙璴恨毒了自己這副不男不女的模樣。
但他知道,這身女子的羅裙是消弭他鋒芒的偽裝,讓他在他母后四面楚歌的爛攤子裡,有活得下去的機會。
而若要讓那些朝堂上滿口忠孝仁義的東西為他驅策,作他走向那架龍椅的墊腳石,他就需要再深一層的偽裝。
那便是要做一個心甘情願當妻子的女人。
他母親正是讓人看見了她站上朝堂的可能,才會背著妒婦的名頭死在冷宮。而他,唯有擺出一副妻子、母親的姿態,才會讓那些自以為聰明的蠢材覺得他可以利用,卻毫無威脅。
畢竟在他們眼中,只要這個心有野望的女人與丈夫琴瑟和諧,以禮侍奉夫家長輩,甚至積極地誕育後嗣——那麽再厲害的女人,也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至於什麽屈辱?
趙璴神色冰冷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笑了一聲。
八歲時,他還會因身上被披了一件男子的披風而心生戰栗的向往,但現在,他早過了奢望自己能活得像個正常人的歲數了。
畢竟,世間衡量屈辱與否的法則只有一條,那便是成王敗寇。
其余一切,都是虛無。
——
於是,即便宋照錦一再勸她不必多禮,趙璴這幾日還是乖乖地早晚拜見,沒有一天松懈。
卻不料宋照錦從中看出了幾分端倪。
“二弟這幾天都宿在扶光軒?”她面色難得地有些嚴肅,轉頭去問身側的侍女道。“他這兩日都在忙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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