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捧著銀子笑著走了,窮困潦倒的卻成了他們。
昨天夜裡,他一回家就回去找了母親。
他母親誥命在身,又是宮裡娘娘的至交好友,他在外頭教人亂棍打了,他母親不可能坐視不管。
卻不料他母親滿面愁容,跟他說,那個邊境回來的將軍是個惹不得的人物,讓他這些日子乖覺些,不要再生事端。
公道沒討回來,反被他母親耳提面命地教訓了一通。
婁碩黑著臉,隻好退而求其次,伸手朝他母親讓她多給些銀票。
這回,卻是他母親黑了臉。
“那麽多銀子你花哪兒了?是去賭了,還是教哪個青樓歌伎把魂勾了去?”
婁碩解釋了半天,也沒在他母親那兒討到好處。
他素日手裡不存銀子,別無他法,又怕方臨淵真打死他,一整晚上幾乎沒睡著覺。
今天早上,他總算弄來了些銀子。
剛才來借錢的幾個他都給了,那些人直誇婁兄大方,他卻沒好意思說,這錢也是他借來的。
管副指揮使李承安借的。
比起他們,李承安還是最有本事的那個,畢竟兵部坐著他的尚書爹。有他爹出面,便是方臨淵也不能把他怎麽樣。
李承安很大方地把錢借給了他,還多給了五百兩。
“下月我祖母便祭祖回來了,到時我便把銀子還你!”婁碩道。
“不必,一點碎銀子,你拿著花。”李承安臉色不好看,卻極大方地說道。
“承安,你當真救了我的命了!”婁碩隻覺患難見真情。
李承安卻道:“你就打算這麽下去了?”
“怎麽下去?”
“他要打便教他打,他要銀子你便東拚西湊地給?”李承安看向他。
婁碩的臉苦了下去。
“能怎麽辦呢?他有皇命在身,我母親也不敢動他。”他道。“別說我了,承安你如今不也在家躲著?躲著好,避避鋒芒,說不定他多久就走了呢。”
卻見李承安捏緊了拳頭。
“等?我最討厭等。”他說。
“承安?”
“隻管讓他等著吧。”李承安咬牙道。
婁碩不知道李承安讓方臨淵等什麽,但看他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跟方臨淵有什麽淵源似的。
能是什麽淵源呢?
婁碩百思不得其解,這會兒到了榮昌街上,還在百無聊賴地想著這事兒。
忽然,又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
又有人來借錢?!
又是哪個討債鬼啊!財神爺讓他們這麽搜刮也要變成叫花子了,誰再管他借錢,可一分都沒有!
婁碩猛地回過頭去。
卻見是昨天那個賣花的老婦人,滿臉的褶子,佝僂著腰背,神色有些怯生生地。
她手裡捧了個籃子,婁碩一個不察,便被沉甸甸地塞進了懷裡。
他一低頭,便見籃子裡赫然是滿滿一籃迎春花糕,模樣普通極了,香味卻直往上躥。
“你這是……”
“昨日多謝軍爺相救,草民家裡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還請軍爺不嫌粗陋。”
那老婦人有些膽怯地看著他。
卻不知為何,婁碩竟從那溝壑縱橫的臉上看到了真切的期許與感激。
——
方臨淵遠遠地就看見了這一幕。
婁碩一雙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擱了,像是懷裡抱了一捆炸藥。那老婦人直衝他道謝,言語間似乎在說自家孫兒請了好大夫,昨天夜裡就退燒了。
小兒向來不好養活,老婦人想必是真心感謝婁碩。這麽一大籃糕點,看起來還熱騰騰的,怕是老人家一夜都沒睡,特意做出來的。
那邊的婁碩嚇得一迭聲地說:“你收回去,我不要,你快點拿回去……”
方臨淵握拳遮了遮嘴,壓下了嘴角浮現的笑意,撥開人群走上前去,按在了老婦人一個勁往婁碩懷裡推籃子的手上。
“阿婆,我們軍中有令,這東西不許他收的。”方臨淵正色道。
“這……”那老婦人面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動作也停在原處。
方臨淵淡淡瞥了婁碩一眼,說道:“若私收百姓財物,是要罰軍棍的。”
婁碩幾乎傻在了原地。
又打?!這安平侯是有多恨他,是不是非要打死他才滿意啊!
他回過神,幾乎要從原地跳起來:“這不是我要收的,是她硬要……”
那老婦人也慌張地解釋道:“怎能打這位軍爺呢!將軍有所不知,是昨日草民的攤子被撞倒了,是這位軍爺……”
她兩隻手著急地揮動著,方臨淵不動聲色,從袖中拿出了一錠銀兩放在了老婦人手裡。
“既他拿了,這次就罷了,但下不為例。”他說。“這籃糕點隻當我買下送他了。”
老婦人又直說自己不能收他的錢。
“您若不收這銀子,我便隻好按軍法處置他了。”方臨淵正色道。
那老婦人果然被他嚇住,連連衝他擺手。
“孩子病後需要進補,這些銀子您便拿回去,給孩子多買兩斤肉吧。”方臨淵說道。
那老婦人一迭聲地又是道謝,一步三回頭地才被方臨淵送走。
方臨淵側目,看向了旁邊提著籃子的婁碩。
“這糕點雖不值什麽銀子,卻是她真心謝你。”方臨淵說。“給你便收下,但莫要讓她吃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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