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江華清做了不少事。
暗中保護他出行、給城中各地的商賈遞送信件,還有京中送來情報時,替江華清前去接頭。
他也比別人知道得更多。
說到這兒,那人漸漸停了下來,看向方臨淵。
方臨淵知道他在猶豫什麽。
“你既知道京中的亂子是他們所為,就也該能猜到他們現在何方。”他對那人說道。
“他們做的事,是在阻撓大宣與異族結盟,是違抗聖旨,無論哪位大人所為都會是死罪。他們既做了,就一定會被滅口,京中的大人也沒打算收留他們,甚至於他們身死,都是死在回兗州的路上。”
他看著那人,眼見著他瞳孔戰栗,面色變白,接著說道。
“江華清留下你們,也不是為給京中的大人準備。若你們是明路上的人,早就跟著一起死了,他養你們,是借著京裡那位大人的手,給他自己豢養爪牙。”
說到這兒,他直視著那人的眼睛,雖是從上而下的俯視,卻分毫不見居高臨下之感。
他似乎有骨子裡洗不去的悲憫,以至於這樣與人對視時,總讓對方感到信服與安心。
“你們本是大宣的將士,即便是死,也是堂而皇之地帶著榮光死去。”方臨淵說道。
“可是你們連名字都被抹去了,那五十個人,被當做異族土匪而死,你們,到現在都是江華清的死士,是他隨手可棄的刀。若被騙至如此,你還要替他們隱瞞,那我無話可說,也不會再問。”
那人發出了一聲嗚咽,抬手捂住了雙眼。
“是桑大人。”他說。“我曾不慎看見了江大人的信件,是一位姓桑的大人送來的。”
“……桑?”方臨淵眉心一凝。“他要你們去破壞兩國合約?為什麽?”
“桑大人說……他說……事情是替天上辦的,讓江大人不必擔憂。”
……天上。
方臨淵瞳孔一緊,看著那人。
漫天神明,在凡間都是泥塑的神像,無法開口向凡人發出任何命令……天上地下,可以被指作青天的,唯獨一人,也只有一人。
可是……
皇上,皇上自己點頭允諾的合約與和親,大宣數年乃至數十年的太平,為什麽他卻又要毀棄?
甚至不惜製造動亂,在自己的京城中縱火殺人。
方臨淵看著那個殺手,一時間,喉嚨裡再發不出絲毫聲音。
他忠心,赤誠,熱愛天下數不盡的蒼生黎明,也景仰禦座之上那位統禦四境的國君。
但現在,國君的面目似乎不再像他記憶裡那樣清晰了。
眉目慈和的他、溫文清廉的桑知辛,笑裡藏刀的江華清……似乎都漸漸生成了一副模樣。
他第一次感到惶惑與陌生。
作者有話說:
趙璴:(搖尾巴)老婆,我是不是比他們像人多了!
方臨淵:??你在沾沾自喜什麽啊!
第86章
方臨淵審完犯人時, 監牢外的天色已然大亮了。
他回到帳前,便見軍醫正好從裡頭出來。看見是他,軍醫連忙上前行禮。
方臨淵擺了擺手, 問道:“朱公子怎麽樣了?”
“公子傷得不算嚴重, 方才換了藥, 並未見惡化。”軍醫說道。“還請將軍放心。”
方臨淵點了點頭,朝著帳中看了一眼。
透過打起的門簾, 正好能看見坐在榻上的趙璴。
已經有士兵給他送來了早飯,幾樣清粥小菜在他面前擺開,他微垂著頭, 恰在面具後露出了一段膚色勝雪、骨相優越的下頜。
不知怎的, 方臨淵眼前竟隱約浮現起了趙璴羅裙加身時的模樣。
單薄的輕羅在夏日是能看見肩頸的, 朦朧的層層紗羅之下, 偶爾還隱約看得見他鎖骨沒入肩頭時微陷的頸窩……
他眼前微微一花,接著一句問話竟脫口而出:“他這傷會留疤嗎?”
旁邊的軍醫微微一愣。
他似乎不大明白怎麽會有男子在意這個……甚至這句問話還是從另一個男子口中而出的。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轉過頭來有些怔愣地看向方臨淵:“……啊?”
方臨淵也當即回過了神。
“啊。”他也被自己沒頭沒腦的話嚇了一跳, 連忙說道。“我只是隨口一問,朱公子畢竟是為我受的傷。”
那軍醫這才恍然,當即答道:“疤痕會視病人情況不同而定的。將軍不日便要折返上京, 若朱公子在意的話,可在京城延請名醫相看, 也可在痊愈之後用些除疤的藥膏,也會有效果。”
方臨淵沒大聽得進去。
他被自己忽然冒出的奇怪想法嚇得有點懵, 這會兒胡亂地點了兩下頭, 便逃似的鑽進了軍帳當中。
——
見著他來, 趙璴又給他盛了一碗粥, 連帶湯匙一並放在了他面前。
“怎麽樣?”趙璴問道。
方臨淵稍微平複了些, 立即想起了方才審出的結果。
他拿起湯匙,卻沒喝粥,沉默片刻看向趙璴道:“你說那些胡匪,如果是陛下所派,那麽陛下的目的會是什麽?”
他對面的趙璴聞言,停下了手頭的動作。
“審出來了,說他們是皇帝養的人?”只聽他這樣問道。
方臨淵點了點頭:“為首的那個說,江華清是在為桑大人辦事,而桑大人的那件事是替聖上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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