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看向趙璴的眼神有些緊張:“你覺得呢,有沒有可能是他說謊?”
只見趙璴沉吟著,手指在桌沿上輕輕扣動,沉著眉眼片刻沒有答話。
方臨淵兀自歎了口氣。
“可是京中的官員錯綜複雜的,這殺手本人只怕名字都沒聽過幾個,想將謊說得這樣頭頭是道,實在難於登天。”
“他說謊是很難。”卻聽趙璴開了口。
“但是桑知辛也未必說得是實話。”
方臨淵看向趙璴。
只見趙璴說道:“當日開放通商,桑知辛本就是極其反對的。那會兒趙瑾正得皇帝信任,通商大半事宜都交給了趙瑾,桑知辛自然不會甘心。”
方臨淵微微一愣:“所以,他要用這樣的方式破壞合約?”
“有這個可能。”趙璴說道。“但也只是猜測。若要猜的話,能猜到很多,諸如是皇帝早想出兵突厥,又不想背負暴君的罵名,於是作了這個局。”
說著,他對上了方臨淵的眼睛。
“都有可能。”他說。“但是若從結果處倒推,卻還有第三種。”
“什麽?”方臨淵連忙追問道。
趙璴嘴唇微微一動,看著方臨淵的眼睛,並沒回答他,只在片刻之後,嗓音微沉,喚他的名字:“方臨淵。”
方臨淵眼神一滯。
接著,便聽趙璴說道:“合約沒被破壞,通商仍在照舊。這次動亂帶來的唯一結果,只有你。”
“……我?”
“你本該去邊疆,卻被這件事留在了京城。”
——
方臨淵隻覺這是無稽之談。
皇上大費周章,只是為了將他留在京城?
這根本就是白費周折。
他回京當日,便連帶著捷報與虎符一並交給了陛下。他既是欽封的隴西將軍,也是世襲的安平侯,收復邊地之後,陛下的任何任命於他而言皆是不可違抗的皇命。
陛下高坐雲端,何必與他鬥智鬥勇,對他這個臣子陽奉陰違呢?
方臨淵不理解,卻在趙璴專注的目光之下,逐漸生出了兩分膽寒。
飛鳥盡、良弓藏的典故,他聽說過太多,只是從來都沒想過,太平盛世還會有為臣者功高震主的一天。
他片刻沒說出話來,卻見對面的趙璴直起了身,伸手覆在了他的發頂之上。
“不用想這麽多,你只需要此後小心,避其鋒芒,其他的都不用擔心。”他說。
“有我在。”
方臨淵對上了趙璴的眼睛。
那雙眼很深,隱約可見洶湧的波濤,乍一看是有些嚇人的。
但這肆虐的深潭看向方臨淵時,卻又沉著一種生死與共的情緒,讓人沒來由地感到安穩。
像是被深潭中的巨獸用覆滿冰冷鱗甲的身體圈住了一般。
“……你打算怎麽做?”片刻,方臨淵聽見他自己這樣問道。
趙璴一時沒有言語。
因為對他而言,他拿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
桑知辛殺死那群為他效命的殺手,表面上是為皇帝消滅證據,實際上則是掩藏住自己的野心。
即便花朝之夜是皇帝授意,但他絕對想不了那麽遠。兗州的私兵半年前就養在這裡,那麽他們實際的主人,只能是桑知辛。
只可惜江華清貪婪,替桑知辛行事時還給他自己留了後手,以至於留下了證據,只要連帶著他們貪汙、結黨的罪證一並送到皇帝面前,他對桑知辛便不會再有信任可言了。
入冬之前……趙璴有的是辦法讓上京亂成一片,再借旁人之手,將那人從龍椅上推下去。
但這些話他不能對方臨淵講。
方臨淵不知情,那便是受害者。方臨淵若知情,那便是同謀。
即便是趙璴自己,也不被允許染汙他。
於是,趙璴看著方臨淵,片刻說道。
“有些頭緒,卻還不確定。”他說。“但個中緣由,我一定會派人查清。”
——
趙璴語焉不詳,方臨淵本該懷疑他的。
但他對趙璴卻偏有種不知哪兒來的信任,以至於趙璴不再多說,他也便沒有再問。
他按照趙璴的話,此後所有的事宜幾乎都交給了衡飛章,而軍營中的眾人也漸漸都知道了,方將軍自打捉拿完了人,便甩開手來,跟衡大人分工得明確極了。
幾天之後,京城又派了欽差來。
這回接連派來了三位文官,有大理寺的,還有吏部的。
方臨淵早得了趙璴的知會,知道派來的幾人都是趙璴命人安排的,之後結案的各項事宜也都在趙璴的掌控之中。
於是,他便安心地交割了囚犯與物證,先率了一隊輕騎回京複命了。
那位朱公子也在同行之列。
據說是其他幾位商人還與兗州當地的商會有什麽往來,要在兗州逗留一些時日。而他需先將災糧派發的帳冊先帶回京,於是便與他們兵分兩路了。
臨走之前,京中也有消息遞來,說是公主殿下的天花有痊愈的跡象,再過個七八日該就大好了。
方臨淵坐在車上將那封信翻來覆去看了幾回,唇邊漸漸浮起了笑意。
還真是……他是該避些鋒芒了。不然一外派出京,公主殿下便要生病,多來兩次,只怕別人不懷疑,也會說殿下這是相思成疾。
他與趙璴的馬車便這麽一前一後,在一隊輕騎的護衛之下,緩緩駛離了兗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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