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派他們再次征討,也不過是因為他們距離充州最近罷了。但他們心知肚明,那樣刁鑽的匪徒本就難以攻克,他們已敗了一回,若再敗了呢?
敗一回換將,再敗一回就要換兵了。
到了那時,他們只怕就要被派駐到邊境苦寒之地,再想回到京城,那得是何年何月了?
他們心底的恐懼和迷茫,當即被方臨淵這番話點燃了。
卻在這時,他們聽見方臨淵又說道。
“但現在,你們還有重整旗鼓的機會。”只見他環視了一周四下的將士們。“畢竟,我是從沒打過敗仗的人,很難為誰破例。”
是啊,他可是所向披靡的方將軍!
手裡捧著溫熱的面餅的士兵聽見這話,一時紛紛露出了動容的神色。火光映照之下,不甘化作鬥志,看起來躍躍欲試的。
“你們此行,是去洗刷恥辱,剿滅匪寇的。但是要贏得勝仗、加官進爵的兵該是什麽樣子,需要我教給你們嗎?”方臨淵問道。
接連有兵士站了起來。
“不需要!”有人大聲說道。
應和的聲音越來越多,有人帶頭,四下裡兵士的情緒也愈發高漲起來。
“那麽明天,吃飽喝足睡個好覺,你們要去做什麽?”方臨淵問道。
“全殲匪寇!”
“得勝回京!”
山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
待到營地裡的士兵們開始開開心心地吃飯,方臨淵的喉嚨也說幹了。
他回到自己的帳邊坐下,拿下掛在馬鞍上的水壺,仰頭喝了大半壺下去。
為了讓這些士兵們養足精神,重生鬥志,倒是把他累得夠嗆。
不遠處的周嘉滿臉欽佩地挪到了方臨淵身邊,說道:“將軍,范將軍還真沒有誇錯,您當真厲害極了。”
“說幾句話就叫厲害了?”方臨淵放下水壺,轉頭問他道。“戰前鼓舞士氣,這不是最基本的嗎?”
“是,確實是。”周嘉嘿嘿笑道。“但您的確厲害。”
對上他滿眼灼灼的崇拜,方臨淵笑了一聲,說道:“說這些沒有用。你還記得充州山脈的地形嗎?攻打山寨時的情形,趁這會兒沒事,你給我複述一遍。”
方才鼓舞士氣的話是給士兵們聽的,而將領們,則需要足夠的冷靜、縝密和周詳,可不能真把說出口的大話塞滿自己的腦子。
“啊,是!”周嘉連忙說著,從旁邊的撇來一根樹枝,就著地上的沙土給方臨淵畫了起來。
他們攏共也只在寧北郡待了三日有余,范玉樹便受了重傷。因此確切的地形、狀況,周嘉了解得也並不算詳盡,只能盡量詳細地將當日的情況講給方臨淵聽。
嗯,戰術了得,盤踞天險,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
若只是一般土匪,對這些京城士兵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但他們卻偏偏碰到熟諳戰術與攻守的一夥匪徒,當即便高下立判,亂了陣腳,到現在都像一群沒頭亂撞的蛾子似的。
方臨淵隻得就著他畫出的簡略的圖案,暫且先分析著。
就在這時,有風起了。
附近漆黑的樹林嘩嘩作響,方臨淵倏然抬頭。
卻見黑漆漆的一片深林,隨著風停,也漸漸沒了聲音。
裡頭什麽都沒有。
方臨淵微微一愣。
只是一陣風過叢林的聲音而已,他卻在聽見聲響的一刹那,恍然以為是趙璴來了。
可是趙璴已經答應了他,留守京城,絕不會來。
他不會在這裡的。
看著那片漸漸停下晃動的叢林,一時間,方臨淵竟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一股空落落的感覺。
很強烈,像是猛地意識到少了什麽一般。
還能少了什麽呢?
若是趙璴在這兒,說不定他現在就躲在那片叢林裡,小聲跟趙璴吐槽這幫不靠譜的兵將呢……
想到這兒,方臨淵的嘴角不知為何,慢慢地向下沉了兩分。
可能是跟趙璴朝夕相處慣了吧,以至於他到這會兒才發覺,原來跟在身後的影子並不是要費勁去捉,才能發現蹤跡的。
它只要不在那兒,就是空蕩蕩的一片。
方臨淵微微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忽然有羽翅聲從空中響了起來。
方臨淵抬頭,便見是一隻雪白的鴿子,撲騰著翅膀朝著他落下來。
他伸手,正好接住了那隻鴿子。
羽毛柔順,肌肉健壯,一看就是特養出來的信鴿。
他把鴿子捧起來,便見它足踝上環著一隻小金箍,他一抽,便從裡頭抽出了一小軸信紙,總共有兩張。
他將鴿子放在身邊,打開了那卷信。
便見巴掌大的信紙,方寸之間,竟細細地描繪出了充州山脈的地形圖。匪寨的位置被明確地圈畫出來,共有幾處出口,房屋建在何處,哪裡有河流溪澗,全都標得清清楚楚。
另外一張信上,是清晰而熟悉的字跡。
端正纖細的簪花小楷,最適合在這樣方寸大小的信紙上下筆千言。
那是京城與宮中出了名的一筆漂亮的閨秀小字,詳細地寫明了,山寨大當家與二當家的綽號、模樣、性情以及用兵習慣。
是趙璴的筆跡。
他應當仍是身在京城的,小小的信紙上還沾染了兩分安息香的味道,遮掩精細而悠長,只有趙璴房裡的銅熏爐才能焚得出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