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班城中。
寧不微將手掌按在那隻桃花獸的額頂,對方立刻不安地掙扎起來,面露猙獰凶相。彭流看得皺眉, 問道:“寧島主是從何時發現這隻妖獸有問題的?”
“從它出現的第一刻開始。”寧不微道, “世間根本就不該有這種東西。”
數百年前, 她在雪野中吞噬著一隻又一隻的妖邪,本來縱情自由得很,彭流卻偏偏追了過來。寧不微驚慌失措躲閃不及,又不願被他認出,情急之下,只能用幻術將自己變成一隻白毛小獸,頭也不回地奔向雪海深處。
本就不存在的靈獸,也難怪彭循後來懸賞萬金仍一無所獲。寧不微道:“陰海都依照懸賞令中的描述捏出了它的外形,至於內丹……”她尖尖的指尖一寸寸刮過那緊繃的皮毛,“是鬼煞的妖丹。”
“哪隻鬼煞,大的還是小的?”
“不好說。”寧不微道,“不過這顆妖丹氣息極為渾濁,像是融了七八十、甚至是七八百隻鬼煞的妖丹所得,如一口深不見底的旋渦,隨時準備吞噬那些試圖靠近它的妖邪。”
彭流道:“怪不得這玩意一進千絲繭就興奮至極,可惜了。”
可惜在它體內的妖丹只有如米粒般的一丁點,其余絕大部分,仍在陰海都另一名宿主體內。寧不微道:“它所吞妖丹越多,宿主得到滋養也會越多。”
“假如它無丹可食,餓死了呢?”
“宿主所損失的也不過是小小一塊妖丹殘片。”
彭流道:“那看來這還真是個穩賺不賠的好買賣。”
寧不微道:“並不會賺,越山仙主似乎忘了,我也是鬼煞。”
彭流做出恍然大悟狀,啊是的,我的確忘了。
寧不微:“……”
少女時期的白月光威力著實驚人,具體表現在甚至能讓她接受眼前這個浮誇做作的男人。寧不微繼續道:“這些年裡,我也吃了不少妖丹。”
她不願直接吞噬妖邪,於是便強行修了個以妖丹替代活物的法子,雖說也非正途,但至少不再那麽血腥恐怖。這些年中,所有試圖強登木蘭島的妖邪,最終都化為了她腹中的食物,而眼下這由數千枚妖丹所澆灌出的修為,正源源不斷地自寧不微掌心,再度流入桃花妖獸體內。
彭流叮囑道:“寧島主當心。”
寧不微閉上眼睛,神識強行沒入那一丁點妖丹殘片。
耳邊隱約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陣陣回響,像是正身處一間巨大空殿。
溟沉站定:“聽聞兄長找我有事?”
溟決慢慢轉過身來,陰鬱道:“你不該私自出海。”
燭火照得他雙眼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鮮紅,黑發先是直順地垂下來,而後又在腰腹處折出弧度。他像一名懷著死胎的鬼婦,一手撐著腰,一手扶著肚子,走路也腳步蹣跚,“關於這一點,我很早之前就提醒過你。”
“好,下不為例。”溟沉將視線落在那圓滾滾的肚子上,“塔底監牢裡的那三百余名同族,看來兄長是已經吃完了。”
溟決皺眉:“你都知道了。”
“子時,總會有慘叫穿透結界,吵得人睡不著。”溟沉道,“吞噬同族,穿腸爛肚,兄長寧願冒如此大的風險,也要夜半偷吃,真是口味別致。”
溟決緩緩吐出一口氣:“沒辦法,誰讓你骨頭硬。”
他看著眼前的弟弟,如同在看一盤珍饈美味,他繼續道:“你原本就該是我的。”
鬼煞一族,罕有雙生,而這一對兄弟在出生時,也的確只有哥哥一個,弟弟則是蜷縮在哥哥腹中。溟決一字一句道:“父親不該將你強行從我腹中取走,或者說,母親本該遲一些讓我降生,好讓我能有足夠的時間,將你變成血水。”
但偏偏,事不遂願。被破腹的劇烈痛苦使溟決發出驚天的哭喊聲,但又很快掐滅,產婆用蛛絲替嬰兒縫好了肚子,再用符紙燒灰來止血,一條蜿蜒醜陋的傷疤自此從胸膛貫穿至肚腹,像被燒焦的蛇。
“假如沒有當年父親那一刀。”
“假如沒有當年父親那一刀,”溟沉替他補全想說的話,“現如今兄長的修為,還是兄長的,而我的修為,也會是兄長的,兄長也不必再受氣虛命短之苦,會有足夠的時間與能力,讓陰海都的爪子如最猛烈的妖禽一般,刺穿全修真界。”
溟決道:“原來你心裡也清楚。”
“的確清楚,否則我也不會在幼時便主動離家。”溟沉道,“我不想成為你的食物。”
“你不是我的食物。”溟決糾正他,“只是從哪裡來的,就該回到哪裡去。”
“話雖如此,但兄長想要讓我回去的地方,實在有些……”溟沉看著那硬邦邦的隆起,露出嫌惡的表情,“惡心。”
溟決張開大嘴撲了上去!他本不欲這麽早就動手,但對方竟然膽敢私自出海,私自出海,倘若遇上司危,那自己這麽多年的苦心籌謀,豈不是都要白白化為烏有。
“寧島主!”彭流扶住忽然身形一晃的寧不微,抬掌按在她身後,“如何?”
寧不微滿頭虛汗道:“他要吃了他。”
陽光灑在甲板上,看起來像金。
洗清了叛徒嫌疑,甚至還稀裡糊塗立了一功的長願心情大好,正趴在缸邊玩水。現如今他的記憶既已恢復得七七八八,那麽宋大公子英雄救美的故事,也就不複存在。他起初又遺憾,又慶幸,拉著紅翡的手真誠道:“幸虧我在腦子不好用時,一直待在這艘船上,並沒有到處發癲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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