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舟聞言微微勾唇,道:“我不殺生,廚子殺生,我不過是起火下鍋罷了。”
松苓笑開懷,抬臂掛在淙舟肩頭不肯起來。
竹韻快步前行,決定再也不搭腔,他說一句,身後那倆能頂他十句。
月漸漸明朗,紅楓染墨,西邊的天只剩最後一道金光。離著城門下鑰還有兩刻不到,他們算是塞著門縫進的城。
依舊是北城門,幽深巷道,跛子張門前的磚瓦交錯,投下有棱角的影。
他們避開了白日裡的那家客棧,尋了一處更大的酒樓,反正花淙舟的是錢,竹韻一點都不心疼,叫了兩間上房,還要了一頓宵夜。
“白日裡那個店小二張口閉口跛子張,卻絕口不提那跛子張當時就在店內,是個機靈的,說不定報了官,你如此大張旗鼓,也不怕引了人來。”松苓靠在窗邊,手中晃著一酒壺。
“你不也喝的爽?”竹韻他還亂著,不願與人鬥嘴,便隻送了松苓一個白眼,“就是那小二報了官才要如此大張旗鼓,誰會想到你出了城還會回來?誰又會想到你還會住上房喝酒吃肉?這不挑釁呢嗎?”
說的可真是有道理。
松苓回了他一個白眼,仰頸飲酒。
他不接話,屋內變得安靜。
兔子香氣總是比人要來的快,松苓跑兩步蹦到門口,猛的開門,一手接過淙舟手裡的食盤,一手還拿著酒壺。
“這酒不好,”他晃了晃酒壺,裡面只剩了一個底,“這酒兌了水,失了香氣,配不上哥哥的兔肉。”
話雖如此,可他依舊飲得盡興。
孤風入月,楓浪聲疾,客棧的床向著北,若不是群山阻擋,松苓總覺得能見到塗山的影。
酒熏愁思,松苓倒是想醉去。
“你的好師尊,”他著實起了醉意,“為什麽要對塗山如此,塗山從不曾得罪般若岩…”
“你又怎知就是師尊所為?”竹韻雖不曾飲酒,卻被這帶著酒意的話激的醉。
松苓冷哼一聲,抬指指著一旁矮幾上放著的血色長劍,冷聲道:“那墨脫的鎖魂陣還是旁人所下不成?湖西北岸的青銅鼎又是怎麽個說法?般若岩可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難不成還是你們師兄弟偷下來的不成?”
竹韻實在不是個好脾氣,聞言怒拍桌案,野兔骸骨被震落在地,毛席上沾了油汙。他張口欲言,卻又無言,這事就只剩下一層紗,飄飄晃晃什麽都遮不住,可他就是不願掀開去瞧。
“哥哥方才在湖畔,還有話要說是嗎?”松苓挪了挪凳子,闔眸靠在淙舟肩臂,“事關那結界,哥哥說吧,我想聽聽。”
良久,屋裡靜的很,松苓也不催,他知曉淙舟在斟酌。
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淙舟輕歎一聲,倒了三杯茶,一杯遞給竹韻,一杯端給松苓,他道:“少飲酒,傷身。”
松苓睜開眼,接過茶,垂眸看向杯中盛著的燭火,輕聲道:“好。”
“封山結界封著鎖魂陣,鎖魂陣是否為神尊所下我並不知曉,但那結界…”淙舟肩頭一輕,松苓起了身,“但那結界,實非崳山所為。”
“胡說,”竹韻抱臂坐正,這話他是半點不信,“當日我在,師兄也在,師尊斬殺狐族長老後以至強弩之末,若不是崳山弟子合力,這偌大的結界根本成不了,師兄,此乃我親眼所見,你誆不得我。”
淙舟垂首飲茶,說的並不慌忙:“九思鎮在塗山,做的就是封山結界的陣眼,我失一魄…”
他側目看了松苓一眼,這人果真聽不得半句關於他魂魄之事,眸中的慌亂簡直要溢出來,攪著他衣袖的手不斷收緊,茶盞托不穩,被他放回了桌案。
杯碟相碰,聽的格外清晰。現在或許時機依舊不對,可淙舟已經將話說出了口,他抬手覆上松苓的手,試圖給這人一點安慰,他接著道:“我失一魄,實為養陣,九思做了陣眼,但還不夠,以魂靈相覆,應是為保塗山太平。”
他說的好輕巧,就像是不知在哪聽了個故事,回來同松苓講。
我失一魂,實為養陣。
隻此一句,就叫松苓如遭雷擊,頃刻間酒意散盡。他愣愣的看著淙舟,袖子被攥的起了皺,燭光映在人眸中,他像是從未認識過淙舟一樣。
酒浸啞了嗓子,喝幾盞茶都潤不過來,松苓顫著聲開口,大顆的珠子自眼角滑脫:“命都不要了嗎?”
手中握著的指節逐漸變涼,淙舟聽不得松苓半點哭聲,他轉身把人按在肩頭,用前襟盛著圓珠,他貼著人道:“命沒丟,活著呢。”
松苓哭的更急,手下狠狠的在淙舟腿上擰了一把。
淙舟吃痛卻不吭聲,隻將人摟的更緊了些:“命還在,你守著呢。”
紗簾被掀起一半,其後是灼熱的火光。竹韻宛若置身火海,無數火星喧囂著要告訴他真相。
他看著淙舟,眸光晦暗,他不願意信,也不敢信,可淙舟說的這樣真,將他心中的疑慮放大了數倍。
他也想問一句,命不要了嗎?
無論何時說,松苓都會心驚。
淙舟自嘲,哪有什麽時機可言。
第24章 前夜
今夜的星映的夜穹剔透,一道星河分割了天。竹韻拎著一壺酒上了房頂,他沒有睡意,便拉著白尾鷲熬鷹。
月掛在樹梢上,今兒個不是月中,沒那麽圓,山風傾瀉,城裡也不似白日那樣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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