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被曹夫人一通教訓,雖然仍舊不忿,卻沒有再頂嘴,順從道:“那爹的意思是,非要我娶親成家之後,才能上戰場嗎?”
曹夫人長睫輕顫,似是在冷靜,重又開口時,語氣和最開始一樣波瀾不驚了:“阿晏,你爹告訴過你,為這個家的犧牲你別無選擇。等你爹這次回來,便要去向李大人提親。”
蘇晏音調情不自禁地提高:“什麽?!”
“禦史李彬大人,他家中嫡女小你一歲,門當戶對。或者你有中意人選,也可提出來,免得後來小夫妻感情不睦,到頭來埋怨父母。”
蘇晏被這句話釘死在了原地,隻留一口氣讓他的腦子轉了轉,一句“你們把我當什麽了”隻吐了兩個字出來,猝不及防地被蕭啟琛按住了肩膀,於是後面的話就拐了個彎,硬生生地被自己憋了回去。
蕭啟琛往蘇晏旁邊一站,手在他肩上捏捏,卻對曹夫人道:“阿晏哪來的意中人,他前幾日才對我說過沒有。婚姻大事全憑父母做主,夫人這話說得真是……”
蘇晏聽出他在委婉地替自己說話,不情不願地閉了嘴。
“我曾聽阿晏說,夫人近來常常禮佛,他又終日不歸家,想必母子之間有些疏遠?”蕭啟琛看曹夫人面色緩和,趁機道,“不過阿晏和我們不一樣,他從不進出煙花之地,每日都在南苑大營喝風吃土,夫人對他大可放心。”
這話句句說到了曹夫人的心坎上,聽蕭啟琛說完這些,她微微笑道:“怎麽搞的,沒有就沒有麽,還要六殿下替你說話。”
蘇晏硬著頭皮道:“是。”
見蘇晏還跪著,曹夫人又有點心疼:“好了好了,趕緊起來吧。我也不陪你,明日你該去何處還去何處,等你爹回來早些把這事定了,也好遂你的願讓你去前線。”
她走得輕快,蕭啟琛怎舌道:“令堂一向如此言辭犀利嗎?”
蘇晏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
當夜蕭啟琛沒回宮,直接住在了平遠侯府。倒不是蘇晏不讓他走,而是他非要賴著,還拿蘇晏開玩笑:“等你以後娶了李大人的女兒,我晚上喊你出來都不能了。”
“別瞎說,八字沒一撇的事。”蘇晏在他腦袋上敲了下,替他倒了桶熱水。
蕭啟琛往下縮了縮,直把自己整個人都浸入水平面以下,一呼氣就吐出一大串泡泡。他說要沐浴,蘇晏將就他,不好勞動婢女和管家,親自去打了水來。他很輕易地想起當年蕭啟琛一身泥水,過來後洗了個澡,然後露出了背上的鞭痕。
思及此,蘇晏心念輕輕一動,伸手去撩蕭啟琛沾了水濕噠噠地黏著脊背的長發。
微涼的手指觸上帶著潮氣的皮膚時,蕭啟琛轉過小半張臉:“幹什麽?覬覦我的美色啊?那乾嗎不告訴令堂你有心上人?”
徑直無視了這人不正經的挑釁,蘇晏柔聲道:“我看看你那個傷留疤了沒。”
蕭啟琛“哦”了聲,乖乖地把整個後背亮給他看,自己還伸手撩過長發。以前的傷疤早就痊愈了,宮裡禦醫開了藥,蕭啟琛並非不識好歹,要拿自己開玩笑,蘇晏記憶裡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地方恢復如初。
唯有一個地方還留著淡淡的傷痕。
蘇晏的手指摸上去,順著那寸把來長的傷疤撫過,好似在親自了解它的前世今生。他力度輕,弄得蕭啟琛一直笑,浴桶裡蕩開層層漣漪。
“這裡怎麽弄的,還沒好?”蘇晏問,又按了按,好讓蕭啟琛知道他在說哪裡。
“嗯?嗯……不記得了。”蕭啟琛偏過頭想了想,自己的手從水底摸過來,準確無誤地覆上蘇晏的手指,然後順著那手指按住傷疤。
他的皮膚溫熱,撫過時有種奇異的酥麻感,像是冬日裡偶爾摩擦過粗糙衣服時指尖帶起一陣火花,讓蘇晏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
蕭啟琛咬著下唇道:“好像是那次藤條上的倒刺刮破了吧,再過些日子應該就全好了。不好也沒關系,在這個地方以後誰看得到。”
蘇晏心說我看得到,前思後想這話有點曖昧,就不再說了。蕭啟琛脖頸白皙,長發烏黑,此時俱沾了水,這景象幾乎可以說活色生香地攤在自己面前,其中太過詭異了,蘇晏又不是沒見過蕭啟琛裸上身,為何今天就感覺嗓子眼被火燒著了一樣。
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一開口都嘶啞:“我再去給你倒盆水?”
“不用,我洗好了。”蕭啟琛說著,手一撐桶沿就要起來,蘇晏不知為何竟不敢看他了,連忙抓過旁邊的一條毛巾往蕭啟琛腦袋上搭,然後撂下句“我給你找點吃的”便飛快地跑了,背影竟有點狼狽。
蕭啟琛茫然地擦了擦頭髮,後知後覺地想:“我在他眼裡就這麽閑不下嘴麽?早知道方才不該弄濕頭髮的,又得等幹了才好睡覺。”
他最後想起蘇晏的表情和語調,突然笑了。
那夜他們睡在一起,三月的金陵還沒有徹底回暖,蘇晏臥房的被子卻很單薄。他在軍中連大通鋪都常住,睡得皮糙肉厚,受得了凍耐得了熱,因此不十分在意,這有些惡劣的被窩隻苦了蕭啟琛。
他翻了第無數次身,悉悉索索地靠近蘇晏,把睡得迷糊的某人戳醒,趕在他不耐煩前說道:“我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