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江山,孤家寡人。
三天后,夜幕低垂,蕭啟琛傳話給蘇晏,叫他入宮。蘇晏是外臣,沒有詔命無法進入台城,但蕭啟琛想了個辦法,親自找到那日遇刺時帶人支援的周弘溥。
他與蘇晏相識,十分樂意開這個後門,著實是個愣頭青。蘇晏換了身布衣,就這麽被放了進去,然後綠衣一路引著,避開守夜禁軍,混進了承嵐殿。
蘇晏的滿腹疑問剛一踏入蕭啟琛的寢殿便迎刃而解,他見殿中站著一個人,夜行衣還沒脫去,旁邊則坐著個女子,滿臉淚痕。即便蘇晏不曾知道趙王的小妾姓甚名誰什麽模樣,當下也立刻明白過來。
蕭啟琛給那女子倒了杯茶,和藹道:“論輩分,我是要叫你一聲嫂子的,但皇兄不曾明媒正娶,我也省了這禮數。姑娘怎麽稱呼?”
那女子被他說得不僅沒止住戰栗,反而抖得更加厲害,聲音發顫道:“奴……叫秋夕。”
“秋姑娘。”蕭啟琛和藹可親地重複,然後點點頭,好像只是在跟自己確認,才道,“在這兒不用怕,我隻問你幾件事,完了你要走便走。”
蘇晏在旁邊自己坐了,不知道蕭啟琛葫蘆裡賣的什麽藥。平遠侯教子無方,他自小沒被教過什麽“男女授受不親”,這會兒直勾勾地望著秋夕,直把人盯得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放,好似此間不是裝潢精致的承嵐殿,而是天牢。
一邊是春風和煦,一邊是冬日寒冰,秋夕隻覺得時間過得十分難捱。
待到她戰戰兢兢地答完了蕭啟琛的幾個問題,蘇晏突然開口:“我從剛才就覺得了,這位秋夕姑娘和殿下身邊的晚晴長得真是像。”
蕭啟琛嘴角掛著的笑在聽到這話後漸漸消弭,他認真的表情反而讓人害怕,分明還是個少年。他仔細地打量眼前的女子,不苟言笑地用目光逡巡她的眉眼,挑剔又嚴肅,最後稍稍退開些,頷首道:“是很像,姑娘,你有妹子嗎?”
秋夕膝蓋都軟了,若不是坐在凳上此時能跪下:“……有,有一個妹子。”
蕭啟琛登時犀利地戳穿她方才那一堆“感情不和、趙王動手打人”的謊話:“所以你根本就沒有被皇兄打,這個妹子是在服侍太子……楚王?”
秋夕猛地跪在地上,朝蕭啟琛砰砰磕頭:“殿下!殿下,奴知錯了,不該瞞著您!”
蕭啟琛和蘇晏對視一眼,蘇晏自覺地接口:“那你說說吧,那日從酒館被抓走到底是怎麽回事?趙王殿下到底有什麽事被你知道了?抓住這個機會,你說出來,或許從此就能去隨便哪個鄉下過隱姓埋名的普通日子,否則被送回趙王府,那真是死路一條了——我猜趙王應該不留廢人。”
他的語氣不疾不徐,刻意拖長了點聲音,聽起來簡直如同刀子一般,句句都扎在心頭最脆弱的地方。蘇晏每說一句話,秋夕的頭埋得更低,等蘇晏慢條斯理地說完開始喝茶,對方發出低低的啜泣,總算如實招來。
待到她說完,周遭陷入沉寂,連置身事外的天慧都震驚了。
秋夕是她的本名,她還有個胞妹叫作秋晴,二人自小失去雙親,孤苦伶仃地在貧民巷中長大,不得不拋頭露面,在外開了個小茶攤。兩姐妹眉目算得上清秀,地痞流氓時不時騷擾茶攤,還對她們動手動腳。
豆蔻年華,自然受不得這般屈辱,秋夕有天見自己妹子被糾纏,忍不住剛要衝上去,卻見對街過來一個富家子弟,輕而易舉地打發掉了那些地痞。
那少爺模樣的人朝她們笑笑,道:“今後去我府中,給你姐妹二人找份活乾,免得平白無故地被那些敗類折辱。”
後來她們到了地方,才曉得那人是當今的皇長子蕭啟豫。彼時蕭啟豫還沒有封王,年紀尚輕,卻已經時常在金陵城內遊蕩。他相貌肖似李貴妃,又像蕭演,是萬裡挑一的周正,自有一番氣度。
蕭啟豫待人有禮,全不油嘴滑舌,言辭間不將她們看作下人,反倒處處照顧。日子久了,秋夕視他為恩公,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依舊暗生情愫。
蕭啟豫在宮外有一處別院,供他平時秘密見朝臣之用,秋夕秋晴兩姐妹便在此處做事。她們待了不久,蕭啟豫說宮裡在選丫頭,秋晴面容姣好卻不惹眼,又機靈,於是蕭啟豫做主將秋晴改了個名叫晚晴,送入宮裡謀個差事。
直到許久之後,秋夕才得到消息,晚晴竟是被安插進了東宮,服侍剛冊封為儲君的皇太子蕭啟平。她不知蕭啟豫私下聽了什麽計策,又是如何跟晚晴商量,隻日複一日做著自己的事,並不期待哪天能飛上枝頭。
蕭啟豫封王前一夜來到別院,先是喝酒,而後毫無預兆地臨幸了秋夕。之後他離開,留秋夕自己在房內,等了幾天等來對方大婚的消息。
趙王府建成後,秋夕便被一頂小轎抬進了後院,成了蕭啟豫的妾。
她終於有機會見了晚晴一面,卻從對方口中聽來令人震驚的消息,知道自己不過是蕭啟豫牽製晚晴的工具,何曾有半分真心?
“……王爺他,他得了那木觀音,告訴過貴妃娘娘之後,叫貴妃娘娘故意送給了殷夫人……那會兒太子殿下十五歲生辰快到了,王爺說,殷夫人得了這寶貝,定是會趕緊獻給殿下的。然後瑞麒……瑞麒也是他們的人,他是一早就被計劃好了去頂罪的,殿下喜歡他信任他,此後若是得知他背叛,更是會徹底崩潰……晚晴、晚晴她每逢夜裡殿下睡了,便悄悄點燃紫檀香,待到殿下醒來,說是助眠之用,殿下不會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