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蕭啟平不怒反笑,他眼底一片幽深的黑色,比常人的還要深沉。他眼皮微微垂下,好似盯著桌上的酒杯,平靜道:“不敢跟趙王兄比,不過侄兒們什麽錯也沒有,就得委屈地待在封地,金陵風光甚好,做弟弟的難免替他們遺憾了。”
“你……”蕭啟豫驀地皺眉,握住酒杯的手突然緊了。
他們二人你來我往,句句都戳在彼此痛腳上。蕭啟琛乾咳兩聲,淹沒在了歌女唱的小調中,卻剛好夠旁邊兩個人聽到。蕭啟豫知這是在提醒他不要造次,蕭演對他的戒心還在,隻得憤憤地冷哼一聲,強行用美酒壓下了那股氣。
蕭啟平微微笑著,話題轉向蕭啟琛時明顯戾氣消退許多:“啟琛,聽聞你之前去了塞上,那邊和江南比起是不是美得多了?”
“還成吧,”蕭啟琛道,“滿目都是黃土,再遠一點的話才有水草豐美的地方。不過那邊不是我們的國土,貿然前去風險太大,我便停在了雁門關。等日後北境太平了,再去一趟,能走得更遠些。”
蕭啟平聽得直點頭,片刻後無奈道:“我也只能心向往之了。”
蕭啟琛道:“平哥哥,我聽阿晏說他知道山陰一個名醫,改日我前去找他,問問你的眼睛還能不能治……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不論是蕭啟平還是蕭啟豫,都不約而同的愣怔了,前者是驚詫,後者卻是震怒。
蕭啟琛眼皮一掀,和蕭啟豫快要冒出火焰的目光對上,唇角突然一翹,露出個十分微妙的笑容:“不過這是多年頑疾,我不通醫理也知不好痊愈,你可還願意一試?”
蕭啟平剛要說話,忽然從大觀禮外跑來一個宦官。
此人上氣不接下氣,頓時跪倒在了階下,聲音幾乎破了:“陛下!陛下不好了——!雁門關丟了!驍騎衛的主帥開關迎敵,現在廣武城已經沒了!”
歌伎與舞女們驀然停止,四座皆驚中,蕭演沒握住酒杯,那白玉製成的杯子猛地墜地,清脆地碎了。
他不可思議道:“什麽?!他怎麽敢——!”
蕭啟琛突然站起,一股氣衝到頭頂弄得他腳下一軟,險些又跌倒:“阿晏不會這樣做,父皇!其中一定有地方出錯了!”
“不能再撤了!”蘇晏抹掉臉上的殘血,瞳仁中倒映出搖曳的火光,“雁門關是最後一道底線,哪怕引他們往東去,這裡也絕不能丟——”
“小侯爺,那膽小怕事的郡守早就跑了,或許朝中現在已經誤以為我們丟了雁門關。”雁南度不屑道,“此番若不是那人下了個勞什子命令……並州的外軍也不會丟盔棄甲這麽快!平時畏畏縮縮躲在後頭,逃命倒飛快……”
“你少說幾句吧!”蘇晏頭疼道。
他們此刻躲在廣武城中一處酒館,半個月前靳逸的探子回報呼延圖已經抵達雁門關外。可汗親征非同小可,蘇晏當機立斷,搶先疏散了廣武城中的居民,把整個雁門關的方圓五十裡變成了除精兵外再無一人的空城。
呼延圖此次志在奪取雁門關,第一日攻城就給蘇晏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他強行阻擋了半個月,在前幾天靈光一閃,想了一個計策。蘇晏讓沈成君帶人從城外迂回,城中留守五千人,其余外軍由雁南度率領,埋伏在廣武城外。
原本的計劃是佯裝兵力不支,將整個雁門關打開放入敵軍,再從外部包抄,左右廣武城內沒有無辜百姓,如此一來既能殲滅呼延圖很大一部分兵力,搞不好還能生擒阿史那。這計策得到了沈成君的響應,結果在雁南度那環節出了問題。
雁南度領的是並州外軍,他們與幽州外軍同屬邊防,卻因為雁門關多年不曾有過如此激戰,手腳都生了鏽。上戰場後跑得比誰都快,雁南度親手宰了兩個逃兵,好不容易阻止了局勢,但也險些讓這“佯裝”成了真。
並州郡守和都督早就跑了,一路喊著蘇晏開關迎敵,直直地傳入金陵城。
蘇晏強壓著怒火,心中暗道倘若這兩個人還敢回來,他一定親自扒皮抽筋,把他們的人頭掛在驍騎衛的蘇字大旗上以儆效尤。
於是一個漂亮的完勝計劃因為這變數狼狽極了,蘇晏好不容易和沈成君匯合,總算在巷戰中佔了突厥兵不熟悉地圖的上風,艱難達成了原定目標。
而此刻,他們來不及休息,齊齊地擠在小酒館——校場大營成了個爛攤子,還等著靳逸去善後,偏偏此人受了傷,有氣無力地癱在一旁。
“呼延圖發現我們這邊有人撤了,定然知道是有內亂,恐怕我們來不及休整他們便要二次進攻。”蘇晏喝了口水,繼續說道,“今夜大家都別睡了,靳叔,你休息片刻,傷勢加重的話便撤退去守晉陽。沈哥,勞煩你清理校場,雁南,上次你說的那些什麽火器,倘若能用的話,不如部署在城門。”
雁南度損他道:“不是說瞧不起那些江湖人的玩意兒?”
蘇晏和沈成君同時面色不善,雁南度舉手投降狀,道:“我立刻就去。”
他推門離開了,沈成君剛要松口氣,忽然想起方才蘇晏說了什麽,那口氣頓時哽在喉嚨,他提高音量:“阿晏,你剛說什麽?把蠻子往東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