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撕下一截袖口,慌忙地去捂住蕭啟琛右手的傷。他眼神不太對勁,綠衣看著害怕又不能不管,高聲喊道:“天慧大人!殿下出事了,天慧——”
天慧早就聽到了這動靜,只是蕭啟琛沒喊,他不敢亂去敲門。此時綠衣這一嗓子喊完,天慧輕輕巧巧從屋簷跳下,然後利落地把蕭啟琛從地上拉了起來:“殿下,冷靜,不管聽了什麽,我們都有法子應對!”
他掐住蕭啟琛受傷的那隻手腕,對綠衣道:“勞煩姑娘去請禦醫。”然後不由分說,有如旱地拔蔥一般強行把蕭啟琛拖出了臥房。
在蕭啟琛小時候到處惹事那會兒負責善後的老禦醫離京幾年了,綠衣請來的禦醫是個年輕人,包扎好後叮囑綠衣小心看護,後半夜會有點發燒,殿下體質還是太虛雲雲。綠衣點頭如搗蒜,千恩萬謝地把禦醫送走。
天慧雙手一抄,無奈道:“殿下今日這是怎麽了,好沒有分寸。平時再不開心也沒掀桌子啊……趙王說了不得了的話?”
經過一通折騰,蕭啟琛心頭那點火明面上被他自己撲滅,好笑道:“我發現你最近話越來越多了,剛開始的時候跟個悶葫蘆,什麽也不說。”
天慧拒不認帳:“那一定是您把我和天佑弄混了。”
蕭啟琛沒反駁他,輕歎一口氣:“我心裡很亂,要出門。”
天慧:“去侯府嗎?”
幾個字正好戳中蕭啟琛的痛處,他感覺手上的傷又在發燙,半晌後才搖頭:“……去相府吧,我去探望謝相,順便找謝暉。”
丞相府姓了好幾代的謝,平日門庭若市,各路官員、國子監的學生往來不絕。自打謝相臥病後,來往打通關節的人生生地少了一半,顯出點淒慘的世態炎涼。
蕭啟琛叩響門環沒多久,來開門的竟是謝暉。
他本是個金陵知名單身漢,秦淮河畔煙花女子們的夢中情郎,自是生得英俊瀟灑,舉手投足皆是風流。哪怕當年蕭啟琛與他重逢在霞山書院,簡陋巷陌間,謝暉仍怡然自得,沒露出過半分狼狽。
此刻的謝暉面色慘淡,身上那股銳氣和棱角不知被什麽磨平了。他抬眼見了蕭啟琛,勉強地笑笑:“是殿下啊,進來吧。”
在廊下坐定,蕭啟琛無暇欣賞丞相府內那幾塊別致的太湖石,問道:“仲光兄,最近太過辛苦了嗎?你現在這樣,花解語的姑娘們可真真要傷心了。”
謝暉沒了和他鬥嘴的心思,有氣無力道:“隨她們傷心去……殿下,咱倆關系好,我悄悄跟你說個事兒?”
蕭啟琛一挑眉,示意他有屁快放。
謝暉將椅子挪得離蕭啟琛近些,四下沒有旁人,他仍壓低了聲音:“祖父……恐怕要不行了。我聽說朝上查出不少貪腐,但陛下是等不到他了。殿下,你若最近能見到陛下,不如提醒一句……相府已經在準備後事了。”
“怎麽會?”蕭啟琛疑惑道,“謝相身子骨一直硬朗,老當益壯的,我看大司馬還等著和他繼續吵個十年八年……”
“就因為一直不生病,一旦倒下便是大問題,他畢竟年紀在那兒……五髒六腑沒一處健康,醫生說摔到了腦子,所以說不出話。看樣子這回縱使神醫在世也救不回來了。”謝暉輕歎口氣,道,“我雖這幾年和他關系不睦,但整日看著他被煎熬,心頭還是很難受。但他寫不了字,說不了話,我壓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生生死死,說來太沉重了,一旦提及便是永別,再雲淡風輕都是假的。相連的血脈始終在這離別關頭叫人心中發苦,一路沸騰地叫囂,好似不逼出眼淚不會罷休。
謝暉說到這裡不忍再繼續,他抹了把眼睛,問道:“殿下,你手怎麽受傷了?我還以為這種繃帶啊血跡的,只能在蘇晏身上看到呢。”
“在宮裡發脾氣。”蕭啟琛簡短道。
“稀奇啊殿下——”謝暉拖長了聲音莫名驚詫,“你還能發脾氣?”
蕭啟琛雲淡風輕地朝他一笑:“我最恨別人威脅我。蕭啟豫居然敢拿蘇晏當靶子,要我替他做事,我發發脾氣還不行了?”
謝暉一聽便知此事不簡單,收起那副吊兒郎當的做派,問道:“趙王想乾嗎?”
“他要軍權,開疆拓土。”蕭啟琛說完這八個字後,嘲諷地笑了,“他是以為自己去過一趟南疆就算建過戰功了?戰場豈能兒戲?”
“殿下,我比較好奇……你有什麽把柄落到他手裡了?”謝暉提示道。
蕭啟琛被他問倒了,他靜默地把手中的茶盞放到桌面,目光遊離,旋即輕聲道:“除了蘇晏,我還能有什麽把柄。”
一個人待慣了,難免對感情十分淡泊。謝暉出生在金陵有頭有臉的人家,自小受的是最嚴苛的教育,看了多年父母相敬如賓,卻始終不明白為何有人甘願為另一人去死。
他與蕭啟琛在這點上很相似,故而他們理解對方,在當初蘇晏責備蕭啟琛沒有人情味時,謝暉卻是最能懂蕭啟琛感受的人——“感情”太脆弱了,付出越多越容易失去,所以謝暉不肯徹底地與人交心,也以為蕭啟琛與他同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