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後來蕭啟琛便深陷其中,兀自痛苦不堪。他喜歡的人在為國奮戰,家中妻兒尚在,他沒有任何立場為那人噓寒問暖。
謝暉勸過他早日斷乾淨,那時蕭啟琛聽不進去,謝暉理解。畢竟方才表明心跡,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是個人都會痛苦不堪,但萬事萬物都抵不過時間。
誰知一年過完,蕭啟琛還這麽固執!
他恨鐵不成鋼道:“殿下,我真不知道蘇晏有什麽好值得你這樣。他對你的心思一無所知,家中上有老……很快還會下有小,人家小夫妻縱然不說蜜裡調油,至少也並未相看兩相厭,你這……你何苦?”
“仲光兄,你確實不知道。”蕭啟琛卻笑了,比起此前談蕭啟豫時暗藏的咬牙切齒,這回要真心實意得多,“他對我的確也就那樣吧,但當年在東宮,如果沒有他的‘也就那樣’,我早就……我現在就不可能和你談天說地了。”
謝暉:“……”
蕭啟琛想了想,又道:“後來重逢,我騙他不是想要投湖。其實那天我去上林苑,的確想要尋死。我兩次走投無路,第一回 小打小鬧,第二回卻真的絕望了,我不知道還能怎麽辦,然後他說……他站在我這邊。”
“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給,都給你。”
這句承諾聽著就像兒戲,大人都知道當不得真。而承諾默默地在他心裡發酵,不識愛憎的年紀猛然被一句話砸暈了頭,等清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泥足深陷,不得解脫。
對感情淡泊的人多如牛毛,但並非每個人都遇到過自己的溫暖。
“我遇到他的時候,”蕭啟琛最後思忖許久,定論道,“太小了。他對我或許不算什麽,可對於那時的我,就是最好的。”
從謝暉家出門時,他們到底誰也沒說服誰。但謝暉對他的決定表示尊重,蕭啟琛冷冷道:“你看不起我也不敢當面說,慫人一個。”
回應他的是謝暉大逆不道地關上了門:“那殿下您自己憋著吧!”
蕭啟琛攏了攏大氅,臨近黃昏,這一天他的心情不斷大起大落,著實刺激得很。他歎了口氣,在回宮和去楚王府蹭飯之間舉棋不定——他和蕭啟平遲早要談清楚,否則蕭啟平這麽一直沒個態度,再面對他時,蕭啟琛都犯怵。
他想了想,還是掉了個頭。
有些事越早解決越好,拖著不是辦法。
“讓一讓!”
蕭啟琛思考時未曾注意身前身後,猛地被天慧推開時,剛站過的地方一輛馬車疾馳而過。天慧怒從心頭起,朝那駕車人吼道:“怎麽駕車的?撞著人了你賠得起嗎!”
蕭啟琛驚魂未定地想:“天慧居然也會說這種話!”
那馬車應聲停下,車夫往回探了個頭,乘車人也面色不善地望過來。這一望之下,倒是那車裡人嚇了一跳,慌忙下車,在蕭啟琛面前恭敬地行了個禮:“不知道是六殿下,冒犯了,還望六殿下恕罪。”
“李大人?”蕭啟琛奇怪道,“你這是去哪裡?”
原來這衝動地當街十萬火急的馬車中乘坐的,正是禦史的次子,如今的秘書丞李續。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道:“這不是……舍妹臨盆,父母擔憂又不好前去妹子夫家,妹夫遠征不在家中——殿下您說,他像什麽話!”
蕭啟琛被他一通說辭點醒了似的,偏頭道:“……絨娘?”
李續愣在原地,一時半會兒好似無法接受為何六殿下對自家深居簡出的小妹喊得如此親密,腦中不知想了些什麽,臉紅了個徹底。
趕到侯府的人多了一個,曹夫人在門口把李續迎了進去,又是一通道歉:“老爺寫信給了阿晏,但阿晏回信道戰事吃緊,他若因為這點事擅離職守,被突厥知道事小,動搖軍心事大,倘若人人都說家中——”
“夫人不必多言,我對妹夫是指望不上了,就是替妹子感到不值!”李續往屋內走,聽見自家妹子痛苦的呻吟時,眉頭又皺緊了些。他似是忍了很久,終究忍無可忍道:“夫人,從前蘇晏不懂知冷知熱,你說他年紀還小。如今我妹子生的是你蘇家的後,蘇晏他當真一點都不在乎嗎?!”
蕭啟琛站在後頭,表情自是波瀾不驚,心頭已經驚濤駭浪了。
曹夫人連忙道:“待到晏兒回來,小舅子親自打他一頓也無妨。如今絨娘還在裡頭,李大人不如把這些放一放,我們都擔心絨娘的安危,不是麽?”
帶血的毛巾被拿出來,婢女又端了熱水進內室,隔著兩層牆壁都能聽見裡頭接生婆尖利的喊聲:“夫人,吸氣——吸氣!不要喊!”
內室的血腥氣幾乎漫出來了,李續火急火燎地想要往裡衝,卻被一隻手攔住。他雙眼發紅地看向來人:“殿下,裡面的是我親妹子!”
蕭啟琛的冷靜同他對比鮮明:“你非要進去我也攔不住,只是絨娘這般痛苦,見了你未必會好一些。況且裡頭都是女眷,接生婆婆帶來幫忙的還有兩個未出閣的姑娘,李大人一個男子置身其中,叫她們怎麽好意思?”
他的話猶如兜頭一盆冷水給李續澆下,他愣愣地停下了去推門的手,呢喃道:“那怎麽辦……怎麽辦……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