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琛道:“不是弟弟想跟他們動粗,而是那劉慶岩推搡我一把,他們人又多,我如何打得過?好在蘇晏一來,他們便都散了。平哥哥,你看,我臉上都劃破了。”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蕭啟平卻不能不當回事。
他望向蘇晏,道:“阿晏,你都看見了嗎?”
蘇晏不敢撒謊,頷首道:“的確是六殿下說的那樣。”
蕭啟平的臉色立時有點不對了。
他這便宜弟弟就算出身再不好、母妃再平庸,那也是貨真價實的金枝玉葉,怎能任由幾個臣子欺負?何況就算這事不是劉慶岩先動的手,他後來夥同幾個學生欺負蕭啟琛也是板上釘釘的事,這也太沒分寸!
蕭啟平眉間微蹙,招手道:“過來,給哥看看。”
蕭啟琛長了一張天真無辜的臉,加之年紀又小,委委屈屈的樣子看著十足惹人憐愛。他往蕭啟平面前一站,眼瞅著便泫然若泣:“方才不覺得難受,這會兒倒疼起來了……平哥哥,這是不是好不成了?”
站在下首的蘇晏生平從未見過變臉如此嫻熟之人,何況還是個幾歲的孩子,目瞪口呆,幾乎說不出話。又見他在太子面前好一陣撒嬌,惹得太子臉色越來越黑。
“……綠衣,你帶六殿下去找禦醫瞧瞧,這可不能留疤。”蕭啟平眉間的“微蹙”在看完那傷勢後變為了“緊鎖”,又道,“阿晏,今日幸虧有你,多麻煩你再陪六殿下走一趟,送他回承嵐殿,你看可好?”
蘇晏看得懂臉色,哪裡敢說半個“不”字,連忙跟著那叫綠衣的宮女走了。
那日以後,聽說侮辱六殿下母妃的劉慶岩被逐出了東宮,牽連他伯父、國子祭酒劉大人連降三級,還險些下了獄。而六殿下的母妃周良人升位為容華,許多人不明就裡,只有太子身邊人知道,這算做他給六皇子的恩惠。
那是蘇晏第一次知道,蕭啟平的確是皇帝躬親教導的儲君。賞罰分明,果斷又絕情,可分明喜怒不形於色——後來他從蕭啟琛嘴裡聽說,這才是帝王風范。
但當時的蘇晏年紀尚小,對此間各種糾葛和隱喻一無所知。他隻跟著綠衣和蕭啟琛回了承嵐殿,又傳了禦醫。
來的禦醫是個老人了,胡子花白,甫一踏入殿門,連請安都免了,徑直道:“我的殿下,您想折騰死老臣啊,前天差點跌斷腿,今天又怎麽啦?可別再頑皮了,磕著碰著哪兒,老臣要是治不好,您就直接拿走我這條命了!”
蕭啟琛聽他數落只是笑,任由老禦醫給自己上了藥。他送人送到正殿門口,回來時,卻見蘇晏站在原地,奇道:“你還留在這兒乾嗎?”
蘇晏據實道:“太子殿下要臣陪著您。”
蕭啟琛往榻上坐——他個子小,得雙手一撐才上得去——立刻有人給他沏茶。他拍了拍旁邊的位置:“來坐。”
蘇晏猶豫片刻,見蕭啟琛又拍了拍身側,才過去挨著邊坐下。
蕭啟琛又道:“孫禦醫對我好,是怕得罪了我掉腦袋,綠衣姐姐呢,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她不敢違抗。太子哥哥對我上心,其實不是真的疼我,無非想在父皇面前圖個兄友弟恭……你呢?你過來,跟綠衣姐姐一樣吧?”
蘇晏心中愕然,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以為年歲相仿的孩子大都與自己一樣,從小有父輩蔭蔽,縱使家教嚴一些,總歸還是在天真爛漫中成長。可他不曾想過,天家當真與眾不同,蕭啟琛比自己還要小,言辭與心機卻全然不是這年紀該有的樣子。
見蘇晏不語,蕭啟琛卻也不追問,他默默地剝了顆花生,問道:“但我隱約覺得,你還是不太一樣的。我身邊沒有玩伴……往後,你會常來陪我嗎?”
蘇晏低頭盯著不遠處桌角下的一小片陰影,他本不是舌燦蓮花的人,看不清狀況,只能緘默以對。他正發神,眼皮底下遞過來顆花生。
“賞你吃了。”蕭啟琛說,他笑著的時候總算有了兩分孩子氣,“蘇晏,你以後可要多來陪我。”
“我在東宮伴讀,往後會去國子監,”蘇晏接了那顆花生,放在手中反覆觀摩,說道,“六殿下想必也到了念書的年紀,不若與我們一同學習,如何?”
蕭啟琛笑而不語,沒有當即表態。
蘇晏在他的承嵐殿中待了沒一會兒便離開了,他走出宮牆時,似是感覺身後有人,於是回首。承嵐殿門外,蕭啟琛站在那兒,綠衣在他身後。見了蘇晏回頭,他仍舊站得筆直,面上卻看得出歡欣。
沒過幾日,蕭啟琛當真出現在了國子監。
皇子有專門的博士先生教導,原是不必在國子監。故而蕭啟琛初到時,太傅曾旭著實驚訝,他到底是有經驗的先生了,妥善安頓後,仍舊自顧自地傳授。
前朝與當今之間亂世時間略長,以至於漢家儒學已非百家之首,釋道興起,與儒學並駕齊驅。又因先帝篤信佛教,於江北修築長蘆寺,時常前往參拜,於是禪宗與玄學又更加為上層世家門閥看重。
只是國子監內所學,不可能盡是玄學。曾旭乃當朝太傅,祖上為前朝大儒。他講學的篇章多是四書五經中的,傳授內容若是年長些的孩童來聽,當覺得有點意思,可眼下國子監中,尚有蘇晏與蕭啟琛這般字都認不全的,聽著便枯燥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