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所屬”。
蘇晏本可以輕松接過話題,趁機問他:“屬意何人,難道求而不得?”但他問不出口,他對著墨梅圖看過半晌,隱約覺得蕭啟琛既然這麽說了,定是希望他問,而他只是笑,無怪蕭啟琛最後翻了個白眼,借口太冷要回城。
這件事從那天以後便沒有人再提,左右蘇晏想,蕭啟琛願意說就自然會說。
他過著滋潤日子,蕭啟琛隔三差五地請他喝茶吃飯,又時常到侯府打秋風——蕭演徹底管不著他了,蕭啟豫近來被倚重,一時也忘了和蕭啟琛的約定。
正當蘇晏以為自己好不容易能歇口氣,侯府來了個不速之客。
開春氣溫變化無常,王伯是府中老人了,折騰幾日累得倒下,侯府其他傭人不多,蘇晏聽見門響時,便自己去開了門。
客人器宇軒昂,相貌雖然平凡,體魄卻是標準的武將樣子,甚至比尋常軍中將領們還要更加強大。他見了蘇晏,非常客氣地一笑,表情霎時柔和了:“請問,大將軍在嗎?”
自從蘇晏接過了輔國大將軍的官職,他自己沒當回事,金陵城中卻已經叫開了,聞言他點了點頭:“我就是。”
那客人露出一點疑惑,思慮片刻後道:“在下的意思是……令尊。”
蘇晏“哦”了聲,問道:“爹在休息,你是何人?”
客人站直的時候並未給人很強的壓迫感,他仍舊禮貌道:“煩請轉告大將軍,就說方知回來了,希望見他一面。”
蘇晏點頭,留下句“稍等”後掩上門。他往外走了兩步,忽然想起這名字之所以耳熟,是雁南度說過——這人是蘇致的舊部,已經十年沒有音訊了。
這名字被蘇晏轉達到父親耳中時,那幾乎快要心灰意冷、整天無所事事的人突然站起,然後就往門外跑。蘇晏不明所以地跟在後面,直到蘇致將自稱“方知”的人請進了府中會客廳,蘇晏才看清了他爹的表情。
真心實意地開心,為舊友重逢。
他皺著眉,覺得自己好似從不曾這樣,與蕭啟琛重逢時他們從不勾肩搭背,反倒是長久地凝視彼此,直到忍不住發笑。
寒暄了幾句後,方知忽地話題一轉,看向了蘇晏:“小侯爺,恕我冒昧,當年你兄弟的確是在金陵城中走失的麽?”
蘇晏皺眉,心中有些不滿,但仍客氣地簡單提了蘇錦彼時是如何偷跑出家門,混在清明看燈的人群中,再後來便找不到了的事。隨著他的話,方知的眼神卻閃爍片刻,待到他說完,方知手指交疊,是個很忐忑的姿勢。
蘇晏跟著他緊張了,問道:“怎麽了?”
“我的意思是……”方知眼神閃爍,支吾道,“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活著?”
仿佛一塊懸在半空的石頭猛然落地,它吊著太久了,地面上滄海桑田,它卻隻吹著風淋著雨,不知所謂地忘記了自己為什麽會不上不下地掛在那兒。終於有一天,它想起來緣由,正巧一陣勁風襲來,繃直的繩索驀然斷裂,石頭立刻在地上砸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坑。
蘇晏被這塊石頭砸得內裡四分五裂,勉強維持著表面的鎮定。
他伸手扶了下桌子,不著痕跡地穩住平衡,和蘇致露出了如出一轍的愕然表情。他掐了把自己的手心,吞吞吐吐道:“興許……我們找過一年多,後來也在到處打聽……他們都說這種情況,應當不會……”
方知打斷他的話,把一個令人欣喜的事實送到了蘇晏懷裡:
“去年……啊,就是小侯爺幽州大捷左右,我追著一個江湖俠士去了益州成都府,非常巧地見了一個人。後來始終覺得此人面熟,竟和大帥年輕時有點相似。”
他們兄弟二人倒是確實長相像父親,蘇晏瞥了蘇致一眼,他握住茶杯的手骨節突出,坐直了的背好似一根繃緊的弦。
方知繼續道:“不過當時沒有問過,也不敢確定。後來……就在半個月前的臨安,雁將軍平叛歸來受降,我們又見到那人,他與雁將軍交了手。雁將軍與小侯爺更加熟悉些,我們一拍即合,覺得這人和小侯爺實在是太像了,五官幾乎一樣。其余有些事很複雜,於是我趁著大軍北上,來找侯爺。”
蘇晏咽了口唾液,聲音都在發抖:“……有名字嗎?”
方知道:“他說他叫蘇錦。”
一陣天旋地轉,蘇晏這次連表面的平和也維持不住,突然站不穩似的,險些跌倒。他耳鳴不斷,心潮澎湃,千回百轉後只剩下一個念頭:“我要去找他。”
他離開金陵是秘密行動,害怕旁人多想,故而留了個信給蕭啟琛,其余誰也沒告訴。
收到這消息的蕭啟琛心情不錯。朝會上他提了句南詔的進貢,得到蕭演的誇讚,鍾彌不失時機地“提醒”蕭演六殿下快要二十了,蕭演這才恍然大悟。
大司空鍾彌是除了過世的謝軻外,朝中最舉足輕重的權臣。王狄此人早就表明態度要和趙王共進退,不過他自身沒有才能,仰仗王家的實力才到如今地步,不足為患。其余幾位重臣態度曖昧,太傅倒是向著蕭啟琛,無奈他沒有實權。
思緒轉過幾趟,蕭啟琛嘴角的笑又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