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比他聽話,比他聰明,比他討人喜歡,整天在父母面前撒嬌,其實有點兒像蕭啟琛。難怪蕭啟琛從一開始就讓蘇晏覺得親近。
後來蘇錦不在之後,蘇晏試著安慰父母,收效甚微。他隻得繼續保持沉默,任由自己長成了蘇致口中“不善言辭,乖張沉悶”的樣子。
他終是沒進去,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有個婢女追上來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蘇晏搖了搖頭,隻覺煙雨樓的新豐酒後勁這才湧上來,他今夜失態了太多次,是時候安穩睡一覺,然後忘掉這些不如意了。
可蘇晏心頭太亂,睡了一夜,做的全是噩夢。
沈成君卻是一早就來到侯府,王伯認得這個年輕的參將,放他進來後連忙喊蘇晏。頂著眼底兩團烏青,蘇晏明顯有些精神不振。
見了他這副樣子,沈成君笑道:“不是說昨兒跟朋友去了煙雨樓敘舊麽,太久不見,所以喝多了?”
蘇晏懶得解釋,有氣無力地點點頭,道:“成君哥,這麽早找我有什麽事嗎?”
“前夜雲門關遇襲了。”沈成君臉上的笑還掛著,只是聲音卻先一步冷酷起來,“大帥領了三百人出關,在不遠處被埋伏的突厥人算計了個正好,受了點輕傷。”
蘇晏徹底精神了:“戰報呢?”
沈成君不屑道:“等那些屍位素餐的大人們傳到陛下手頭,指不定敵軍已經大舉進犯了。戰報直接由張理從雲門關傳回,我派人在徐州截住了。”他晃了晃手頭的信封,繼續道,“走吧,去面聖,司徒長史那幫沒用的東西,指不定還在做夢!”
自古以來“將相和”畢竟只是少數情況,而縱使將相和,底下的人也時常貌合神離。大梁早年重武輕文,於是文官打心眼兒裡看不起武將,認為他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除了打架屁都不會——沈成君縱使上過私塾精通詩書,也不能免俗。
於是上朝路途中,蘇晏就聽沈參軍仿佛禦史上身,把百官參了個遍——上到丞相謝軻和大司空鍾彌,下到前些日子去驍騎衛傳話的中書舍人,統統沒能幸免。
在太極殿前遇到蕭啟琛時,蘇晏左耳才剛被“皇親國戚更加沒一個好東西”的奇葩理論洗禮過,頓時有點不在狀態。倒是蕭啟琛先笑眯眯地上前打了個招呼:“阿晏,你今日怎麽上朝來啦?”
蘇晏道:“不……我只是來陪沈參軍送戰報,待會兒在外面候著。這是六殿下。”
沈成君見了“傳說中的”六殿下,隻客氣地行了個禮,轉而對蘇晏道:“我先去同司空大人打個招呼,你在西掖門等我,稍後一起去軍中。”
他說完這些,急匆匆地走了。蕭啟琛回味了片刻沈成君的話,驚道:“什麽戰報?前線打起來了?”
南梁送還突厥質子的事距離當下也就月余,大將軍回報北境安穩的奏折才剛送到禦案上,怎麽突然之間就變了天?蕭啟琛憂心忡忡地望向蘇晏,而蘇晏的表情比他更沉重,解釋說:“我也不清楚,沈參軍剛才提到,是前夜的事。”
他正欲多說,遠處走來幾個人,蕭啟琛余光瞥到,悄悄推了蘇晏一下,朝著那個方向禮數周全道:“豫哥哥。”
“啟琛今日來得比昨天要早啊。”男聲頗為悅耳,帶著點戲謔,“用過飯了?”
“在承嵐殿吃的,我本就在宮裡,來去方便。倒是豫哥哥的王府在城東,過來費事得多,還來得比太傅都早,不可不謂勤勉。”蕭啟琛尾音上挑,聽著有點傲,卻也不覺得冒犯。
那人道:“又拿我開涮?再被你誇幾句我可要飄飄然了。”
聲音近在咫尺,蘇晏抬眼一看,見來人果然已經到了他們旁邊。
來者眉目端正,發冠華貴,自有一股雍容氣度,正是趙王蕭啟豫。他本人和“凶神惡煞”一點沾不上邊,這天穿了一身朝服,舉手投足的氣度更加稱得上風華正茂,此刻正和煦地與蕭啟琛寒暄片刻,還抬手掐了把他的臉。
這兩人之間兄友弟恭的程度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逢場作戲,如果不是蕭啟豫走了之後,蕭啟琛迅速揉了下被他掐過的地方,蘇晏幾乎要弄不清其中的愛恨情仇了。
他戳了戳蕭啟琛:“他和你關系很好?”
蕭啟琛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大約覺得……我年紀太小了。”
也是,他們之間差了快一輩,蕭啟豫的大兒子和蕭啟琛,說得放肆些也能叫“年歲相仿”了。蘇晏“嗯”了聲,眼看朝臣們紛紛趕到,自覺不好多待,對蕭啟琛道:“那我先去西掖門,稍後有事的話……我不在家就在南苑。”
蕭啟琛點頭,還想說什麽,蘇晏卻扭頭就走了。
“他有點躲我。”蕭啟琛想,“是覺得我太過兩面三刀麽?”
他思慮半晌,直到站在太極殿裡,還在糾結是蘇晏太幼稚還是自己的確有問題,其他人說的話,蕭啟琛一概不在意,他盯著自己的腳尖,最後覺得還是要和蘇晏多聊聊。
朝會他沒怎麽聽,只在快結束時抓住了一點尾巴,從沈成君的戰報中窺見了今日幾位元老大臣又在吵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