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遊下意識地收緊了掌心。
掌中的東西堅硬而溫潤,帶著些微熱意,是那枚從不離身的瑪瑙耳墜。
他仍是有些躊躇:“可是千曉……”
花糕不知何時從聆音境裡躥了出來,扒在小仙君的肩膀上,張嘴就是狠狠一口:“吱——!”
白子遊吃痛,終於醒悟過來,抹了把眼睛,頭也不回地朝著入凡塵的方向跑去。
丹霞神色一凝,喝道:“攔住他!”
“哎,本尊還在這兒,丹霞仙君是不是太目中無人了些?”溫千曉大笑著,揮袖甩出數道魔氣,交織成遮天蔽日的網,直接將一個黃衣仙君從半空劈了下去,墜入林中,生死不明。
多半是死了。
剩下的仙君不約而同停住了腳步。
“沒用的東西,就知道畏畏縮縮,貪生怕死!”丹霞斥道,“還不趕緊給我追!這麽多人,他攔不過來的!”
“哦?是麽?”溫千曉腳尖輕點,在地上劃出一條淺淺的線,拂袖負手,整個人往那兒一站,竟生出千軍萬馬之勢來,還不忘衝丹霞遞出一個挑釁的眼神,“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
“不知道?那本尊來告訴你,”溫千曉聲調一降,眼神陡然凌厲起來,“過此線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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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子遊抱著雪貂,乘著須彌戒裡翻出來的法寶跌跌撞撞地朝前飛去。
他飛得不太專心,時不時要往身後看一眼,偶爾會頭朝下衝著林子墜去,在落地之前險之又險地重新飛起,把花糕嚇得吱哇亂叫。
好在不久之後,小仙君心神稍定,操縱愈發自如起來。
這法寶本就是轉為趕路而煉製的,比普通的禦劍之術要快將近一倍,只要再過一日,便能順利抵達入凡塵,用余臨淵留給自己的劍氣打破壁障,逃回人間。
但之後呢?
雲境與孽海相隔數萬裡,中間是整整一個人間。若無法借助仙門百家設立在各個城府之間的傳送陣,他要東躲西藏地走上多少天,才能回到孽海?
白子遊咬緊牙關,不再去細想,逼自己隻專注於眼前之事。
不知飛過多少山川林海,從白晝入夜,再由黑夜轉明,日月又是一個輪轉。
他終於趕到了入凡塵。
那是一座高聳的石壇,青紅磚塊交錯鋪就成莊嚴的圖案,縫隙裡填充著細膩的砂礫,寂靜無人,似乎很久沒有使用了。
小仙君筋疲力竭地滾落在地,癱坐片刻,收起法寶,踉蹌著朝那近在咫尺的壁障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忽然,耳畔掠起一道尖銳的風聲,直直朝著要害襲來。白子遊幾乎本能地往側邊一躲,險險避開,扭頭望向偷襲之人。
霞色的流雲衣袍輕輕拂動,仿佛一團火焰,猝然落在了緊縮的瞳孔中。刹那間,白子遊甚至忘了恐懼為何物,只剩下絕望的麻木,昔日記憶如夢魘般將他緊緊困住,令他提不起半點反抗的念頭。
“丹……霞?為什麽……是你?”
“本君在此恭候多時了,白露。”丹霞神色冷淡,宛如盯著一隻隨時都能碾死的螻蟻,“你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
“我……”小仙君神情空洞,無意識地捏著手指上的須彌戒,喃喃道,“我想死得痛快點……”
“吱吱吱!”花糕大急,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叼著就要把人往後拽。但它只是一隻很小的雪貂,除了把自己摔了個大跟頭以外,沒有丁點作用。
寧雲深目光落在這隻吵吵嚷嚷的小東西身上,不耐煩地皺起眉,道:“聒噪。”
他抬手劈下一道凌厲的劍氣,準備將這隻尚未長大的妖獸絞成一灘肉泥。花糕正扭著屁股準備爬起來,突然感受到殺意的逼近,當即嚇得“吱吱”慘叫起來。
“砰”!
一柄月白綢傘如薔薇般綻開,攔下了這一擊。
“……白露??”寧雲深根本沒把這株被折磨了幾百年的柔弱靈草放在眼裡,更沒想到他竟會撲過來護住這隻更為弱小的雪貂。
盡管顫抖得好似風中樹葉,小仙君仍然牢牢握住了傘柄,將花糕摟在懷裡,沙啞道:“你沒事吧?”
花糕顫顫巍巍地“吱”了聲,四爪並用,拚了命地往他衣襟裡面鑽,恨不得把自己卷成丁點大的毛團。
“它還是隻什麽都不懂的幼貂。”白子遊握著傘,慢慢站起來,雙眸布滿了血絲,紅得仿佛一碰就會落下淚來,“就像當年剛剛來到雲境的我一樣。”
寧雲深似是詫異,片刻之後,嗤笑道:“當年夢澤沒有護住你,你以為你能護得住它?”
白子遊舔了舔發乾的唇角。
絕望帶來的麻木一點點褪去,剝露出鮮明濃厚的恐懼,本能終於被刺激得複蘇過來,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變得前所未有地強烈。
“我聽聞你會煉製一種法寶,名為木傀。”白子遊收攏綢傘,將尖端朝著丹霞,擺出攻擊的姿態,“而且方才那一擊,未免太弱了些。”
丹霞一怔,緩緩收斂起笑意。
木傀與真身一般無二,除了實力稍弱這個缺點。但眼下的這一具,是他很久之前安置在入凡塵,以備不時之需的陳年木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