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蘇瑜的動作快如閃電,但這燉煮的功夫就急不來了,雷文也深暗這其中的道理,跟蘇瑜一起安靜的等待著陶鍋中的湯漸漸滾燙開,沸騰出雪白的魚湯來。
空氣中逐漸蔓延開來一股說不出的異香,那不太像是魚湯,並沒有魚類那樣鮮香之中透著些微腥氣的味道,而是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感覺。
對,生機勃勃,如果硬要說的話,雷文覺得那是春日裡破土而出的筍尖的味道,又或者是剛出窩的小鳥歡叫時的味道,又或者是莊稼人將第一株稻秧插/入田裡的味道,僅僅憑著這盤繞在鼻間不曾散去的香味就讓人仿佛置身於春日裡蘇醒的大地一般,連心情都變得躍躍欲試起來。
被這樣從未感受過的味道勾的心癢難耐,雷文咽了咽喉頭,看蘇瑜用湯杓慢慢的攪動了一下燉的熱烈的魚湯,又放了一些植物的碎末下去,而後耐心的等到魚湯第二次小沸騰,將陶鍋底下的火系秘法陣調到最小後,拿了白瓷碗出來,混著筍片舀了一碗湯,遞給了雷文。
“嘗嘗吧,看你那急不可耐的樣子。”
雷文早已安耐不住,嘿嘿笑著接過蘇瑜遞來的白瓷碗,也顧不得燙,微微吹了吹就埋頭喝了一口。
唔——
就快衝出喉頭的呻/吟被第二口湯給咽了下去,雷文被這味道衝擊的半響沒有回過神,放下白瓷碗愣愣的看了好一會兒。
作為一個優秀的美食獵人,他喝過的魚湯絕對不算少,世界各地的魚少有他沒嘗過的,不管是冰之境的魨魚,賓克斯的鬥魚,還是不久前才喝過的,朱殊江上的鱘魚。然而那麽多種魚,那麽多花樣百出的魚湯中,竟然沒有一種能比得上眼前這碗看似普通的雪白魚湯。
這是一種怎樣的味道呢?雷文翻遍腦海,在他會說的所有語言中也無法找出一個確切的詞語來形容。這湯當然是鮮,所有食材離開產地的時間都不超過五分鍾,蘇瑜料理的手法奇快,魚肉絲毫嘗不出腥味,仿佛還是活著遊在水中一般;然而這湯又不止是鮮,它的味道遠不是一個鮮字足以概括的,雷文沉思了半天,終於明白過來。
那是純粹的,屬於東湖,包含著這片美麗湖泊的味道。
如果是光是湯的氣味就能引得人仿佛置身於東湖春景之中,那這湯到舌尖的味道,就讓人體會到了一年四季的東湖。魚肉的味道,是從初夏開始,在這湖中成長到來年初春所積累下來的鮮甜;白筍的味道,是從深冬埋下的起始,從大地中蘊育而出的甘香。還有這湯,那壺看似普通,卻與眾不同的清水……
許久,雷文才搖著頭歎了口氣,看向蘇瑜,“我總算知道,這東湖‘三鮮’指的是什麽了。”
“是什麽?”蘇瑜饒有興趣的反問,給自己也添了碗湯,慢悠悠的喝著。
“這東湖三鮮,其實只有一道菜,卻必須使用三種來自東湖的食材,且必須保證絕對的新鮮,現取現做,因此被稱為東湖三鮮。”雷文慢慢的品了一口魚湯,感受著那仿佛能將人帶入畫卷中的神奇韻味,“這第一鮮,自然是從湖中釣起的黑魚,從小吃著東湖中的水草植物長大,味道鮮美不可言。”
“它就叫做東魚,是只有東澤郡才有的品種,其中尤以在這東湖生長一年以上的個體最為佳。”蘇瑜補充道,興致勃勃的示意雷文繼續。
“這第二鮮,是湖邊竹林中的白筍,初春正是筍尖冒頭,最鮮最嫩的時候;都說同地域生長的食材相性最好,東湖的魚,最配的自然也是東湖的筍。”
“那這第三鮮呢?”頭兩條都被雷文說中,蘇瑜毫無意外,追問最有趣也是常人最難想到的第三點,“這湯中的主料可就只有魚跟筍,你總不會告訴我是這蔥白或者提味的白霧葉子吧?”
雷文看他一眼,笑著搖了搖手指,“誰說你這湯中的主料只有魚跟筍的?明明還有一樣最不能被忽視的材料——那個裝著清水的壺。我猜那裡面是從東湖中央打上來的清水吧?也唯有東湖裡的水能將東魚的味道完全的展現出來,也唯有東湖的水,能讓這湯喝起來不止是鮮,而是包含了東湖自身所有的味道。”
雷文說著頓了頓,眼神篤定的看向蘇瑜。
“湖邊筍,湖中魚,湖心水。這就是東湖三鮮,我說的沒錯吧?”
蘇瑜愣了一愣,隨即笑的樂不可支,連連感慨,“所以我才喜歡做菜與你吃,雷文啊雷文,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你更會吃的人來了。”
語畢,他親手給雷文又添了一碗湯,兩人就著這東湖三鮮的話題深入討論了一番。
這道聞名玖斕的東澤名菜看似非常簡單,只需準備好食材,將東魚剖淨,過油去腥,而後就著筍片與湖水一起燉煮就是了。可真要完成這道菜卻又十分的難,且不提這食材的獲取難度,雷文就是因為這短暫的獲取時間而一直錯過,直到現在才算是真正的嘗過了東湖三鮮。這三鮮講的是個鮮字,因此處理過程必須要快,每慢一分,食材的味道就要打一分的折扣,想想蘇瑜剖魚時那快的幾乎看不清手指的動作,就能明白這之中的諸多不易。
再者,燉湯的配料看似簡單,卻又必須精心斟酌準備。給東魚過油去腥用的油,多一分油膩影響湯味跟魚肉的完整性,少一分又達不到去腥的目的,雷文注意到蘇瑜所用的是莫爾斯油,所以魚肉中沒有一絲腥味,湯底也見不到任何的油星,沒有破壞一分湯料的鮮味。還有那些雷文叫不出名字來的植物葉片,以及燉湯用的陶鍋,每一處地方,每一分過程,都是被料理人用心考慮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