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偏要毀了它,你又能如何!”泠崖又用烙鐵在火盆裡撥弄幾下,使得整支銀簪都浸透猛火油。
千悅紅了眼眶,卻沒有哭。
是啊,他不能如何,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火焰躍動著、燃燒著,吞噬他所珍視的……
忽而,他咧嘴自嘲的笑笑,視野和意識很快便陷入朦朧。
“潑醒,用藤條抽,不滿五百不準停。”泠崖冷冷說著便掏出手帕很是嫌棄地擦了擦碰過發簪的手。
越過兩名家丁剛走沒幾步,他又駐足囑咐道:“完事之後趕緊把他扔到耳房去,務必衣冠完整,還有讓人熬些米湯給他,不肯喝就灌下去,主上的人不能死在我這裡。”
“是,屬下遵命。”
泠崖走之後沒多久,暗牢中水聲、藤條破空聲,接著就是抽打聲,聲聲不絕,但就是不聞痛呼,仿佛被抽打的是沒有痛覺的死物一般。
哀莫大於心死,殺人不過誅心。千悅自小嘗遍人間苦,塵世間支撐著他活下去的不過是母親的臨終囑托和那人會來帶他走的諾言。
如今,他武功盡廢無法再回西黎,假使回去了又如何?十五年都沒等到的人真的還能等到嗎?
就算皇后開恩留下他一個廢人又怎樣?十五年都沒等到的人真的還能等到嗎?
退一萬步講,即便等到了,那人真的會為了年少時的一點緣分帶著他如今這般的廢人逃出生天嗎?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悲哀,仿佛這一生都是徹頭徹尾的笑話。
呵,武功廢了,銀簪快毀了,唯一一個肯對他好的主人也不要他了,他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呢?
倘若早知今日,隻恨當日輕信了軒轅澈,沒能刎頸於龍淵劍。
身上的痛楚漸漸變得模糊,耳邊藤條的抽打聲也越來越混沌,大概是快死了吧。死了好,這一世便解脫了,願來生不再受這般苦楚……
而另一邊,軒轅澈逐漸冷靜下來,他開始梳理思緒。
從都清鄉到誼陽,從踏雪撞千悅到千悅醉酒、絕食……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透露著詭異的氣息。
軒轅澈的確越來越容易被千悅左右情緒,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失去應有的理智。
濱州儼然已經是一盤棋局,但執子而弈的人可能並不僅僅是他、宇文天縱和赤玄人,他苦心孤詣地經營軒轅氏一族的勢力多年,無論是宇文天縱還是赤玄人都絕沒有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搗鼓出這一系列事情。
身處棋局中,自以為的弈棋之人也未嘗不會是他人眼中的棋子。
踏雪不聞主人驅使,速度便漸漸慢下來了。
終於——軒轅澈調轉馬頭在原地駐足。
“主上,怎麽了?”風畔也勒住馬韁在他身邊停下。
回望著誼陽城西的方向,軒轅澈掩藏在面具下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猶豫遲疑之色。千悅那裡他想什麽時候去都可以,但淮揚那邊還需要他親自去升堂提審,因為此時放眼濱州境內身份高過欽差房俊明和刺史等人的只有他這個肅親王了。
孰輕孰重如此分明,軒轅澈卻還是在躊躇。倘若此事真是有人在從中作梗,那……他說了那樣的話小東西得多傷心呀。
軒轅澈光是想想千悅窩在自己懷裡哭泣的模樣都覺得心痛,可是身在此位便是身不由己。
思忖片刻,軒轅澈靈光一現:帶著面具,拿著令牌,誰都可以是肅親王嘛。
銳利的眸光從遠方回到近前,風畔被盯得很不自在,主上的眼神仿佛是已經給他挖好坑就等著他往裡跳了。
果然——只見軒轅澈麻溜地從腰間解下肅親王令牌和宇文天縱禦賜的青天令扔到了他懷裡,風畔著急忙慌地接住,心頭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
但這還沒完,軒轅澈又輕踢馬腹,讓踏雪走到了風畔坐騎身邊,然後,風畔就這麽眼睜睜看著自己敬愛的主上將面具取下親自戴在了自己的臉上。
看著軒轅澈結了不少細條狀血痂的臉,風畔好半天沒緩過神來。
“肅親王殿下,後會有期!”軒轅澈狡黠地笑著,一如坑知州鮑琮的時候,他高高揚起馬鞭,朗聲喝道:“駕!”
烏雲踏雪絕塵而去,徒留風畔怔愣原地。
第48章 抱住你,溫暖你
千悅一次次暈厥又一次次被冷水潑醒,而且清醒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短。
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磨人的刑罰終於停了。
家丁把他從暗牢裡拖出來,像對待牲畜的屍體一般隨手將他扔在了耳房的地上。床就在不遠處,可他現在連動個手指頭都覺得費力,往日裡幾步就能走到的距離在此刻被無限拉長,變得遙不可及。
房內鋪著邊角打磨周整的青石磚,平日裡穿著鞋履行走倒是覺不出寒涼之意,如今整個人仰面而躺隻覺得如同躺在冰面上一般。
現實穿梭時光同記憶中的某一時刻重合:明明是白天,睜開眼卻看不到一絲光亮,徹骨的寒自四面八方襲來,令人無處可逃;張唇欲呼喊,湧入口中的不過是夾著冰霜的涼水;身體仿佛是漂在忘川河中,越是想逃離卻沉地越深……
恍惚間,眼前出現一個人影,越來越近,他的眉眼染上一絲溫和之色,但這很快被痛苦掙扎取代。
哦,原來不是來救他的天神哥哥,而是按照吩咐來灌他米湯的家丁。
溫熱的米湯入喉,暖了身卻暖不了心。近乎消散的意識逐漸回歸,身上的痛楚則越發能被清晰感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