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得想了想,以自認為合理的方式解釋道:“倘若人人都以自己的心情來殺人,世間便會亂套。惡者自然有律法公允懲戒。”
“那這律法是什麽人制定的,他說公平就是公平嗎?”狼耳歪著頭面無表情地問他,“不能隨便殺人,那可以隨便殺豬殺雞嗎?為何律法獨獨保護人,而不保護動物?”
謝止礿被問住了,就聽旁邊傳來宋弇極其反派的言論:“因為律法是人制定的,當然是保護人。若是豬和雞打得過人,會自己制定律法,現在當然會是另一派光景。”
狼耳恍然大悟:“所以還是得比拚誰更厲害。現今這世界是誰最厲害,皇帝嗎?”
“誰知道呢,可能是皇帝,也可能是以皇帝為代表的一群人。”
謝止礿看著狼耳被越帶越偏,當即有些頭痛,隻得努力將其掰扯回來一點:“狼耳,你不可想的這麽簡單。單說人類有三魂七魄,比其余事物都多了幾魂幾魄,便更得對世間萬物懷有敬仰之心。人之所以為人,是因其會思索,會反思。正如我認為,人在這世上的意義便是不斷磨礪約束自身,形成更好的——”
“好難,聽不懂。”狼耳失去耐心。
宋弇捏了捏謝止礿的後頸,漫不經心道:“你與一孩童說這麽多做什麽,每個人的經歷不同,追求的道自然也不同。只需要告訴他不要亂殺人,因為殺人魔頭會被處罰得很慘就行了。至於其他的,時機到了自己自然也會悟清楚。”
謝止礿想了想,歎氣道:“也對。”然後又說,“你與阿巧說完了?”
“嗯,”宋弇視線轉向北方,“阿巧講話我並不全信。不光是她可能隱瞞了些什麽,而且說穿了她也不過是個邊緣人物。未知全貌的人,即使全說真話,話也並不全都可信。還是盡快趕去丹水吧,我想看看我母后生前的一些書信。”
“羌族與我母后,還有我那同父異母的哥哥,還有師父魂魄,太多線牽扯在一塊兒了。”宋弇皺眉。
“我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例如先前我覺得是我在主動收集師父的魂魄,可現在經歷得越多,被人推著走的感覺便越強。”謝止礿無奈道,“之前總覺得遺世獨立,一心修道便能超脫於凡俗之外。現在才發覺你我早在洪流中心,避無可避。”
“可我信你,你是泥沙俱下也巋然不動,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謝止礿。無論如何,我永遠在你這邊。”宋弇說。
第58章 機關算盡(三)
半月後,丹水縣。
連綿起伏的群山與鬱鬱蔥蔥的樹木擁抱著一座古樸村寨。
有幢建築在村寨裡拔地而起,整體由石塊與泥土堆砌而成,形狀上窄下寬,呈梯形。十余丈高,高聳入雲。
丹水縣居民稱該建築為邛籠,大梁稱其為碉樓。大約有十幾層,每層四面都設有窗戶,以木頭做窗沿,窗口放置弩箭以抵禦外敵。
謝止礿遠遠便見到了傳聞中羌族人會建造的碉樓,只是還未看幾眼這隱在層層晚霞中的碉樓,就見最高層的窗外伸出一個號角,號角拐點處還反射著夕陽亮光。
“嗚——”
號角聲音綿長悠遠,陣陣回旋在山谷上空。
連前方帶路的狼耳都嚇了一跳,後背明顯抽了抽。
謝止礿:“……你第一次聽到號角聲麽?”
狼耳:“不,上一次還是有野熊闖入村子的時候。”
謝止礿環顧四周,沒發現周圍有什麽野熊,那隻可能是他們一行人被當成“野熊”了。
果真,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在號角聲中衝了出來,下半張臉皆蒙著布條。其中還有一個穿著藏青大袍,頭戴七彩羽毛綸巾的男子端著盛有無色透明液體的器皿。
中間那人在周圍一群彪形大漢的映襯下顯得有些矮小。但彪形大漢們卻都弓著腰聽他發號施令。
他用方言說了句什麽,藏青大袍男子便點了點頭,將柳枝沒在水裡,在謝止礿等人頭上漫天漫地灑水。接著又不知從哪裡冒出來兩個人,各端著一盆火盆,放置地上後拿著芭蕉賣力地扇著火。
煙霧繚繞,青色煙霧嗆了滿鼻。
“咳咳咳——”謝止礿眼淚都被熏出來了,想張嘴說什麽,嗆人煙霧卻直往嗓子裡鑽。
宋弇抽出長劍,不耐煩地就要往下劈砍火盆。
“懿王殿下且慢!”為首男子立刻伸手阻止,擠眉弄眼地讓周圍人趕緊將火盆撤走。
他拱了拱手,將布條往下巴扯,露出灰白長須,一臉抱歉道:“懿王殿下多有得罪!剛剛是每個外來人進丹水縣都必須經歷的儀式。丹水縣本就傳染病多,這一來是怕外來病氣過到本地居民,二來也是怕本地居民傳染給您。懿王殿下千金之軀,若有損傷那下官可真是犯下天大的罪過噻。”
男子雖帶著些益州口音,但官話十分流利。特別是講起這一套套的客套話,信手拈來又行雲流水,一看便是大梁本地的官員。
如此有本土特色的官員,宋弇此時反倒習慣與之相與。於是他問道:“你是何人,又怎知我會來此處?”
那人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賣笑道:“嗐,您瞧下官這記性,光顧著一通講了。下官是丹水縣的縣尉,常榮。前幾日就收到胡通判的信件,說您近日便會蒞臨丹水縣,讓下官好生招待著。於是下官便讓人日日守著碉樓恭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