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影子正製造出巨大的哭泣、尖叫,種種充滿瘋狂感情的聲音。
這種聲音就正在定義著他,試圖塑造出他,造出一個盛裝期待與幻想的模具。
雲棠好像隱隱感覺到,在這之後他就會——
他就會什麽?
有一些塵封在腦海深處的畫面漸漸松動起來。
不。
貓崽在樹杈上晃晃腦袋——不。他只是在瞎想,只是因為這裡人太多了,場面太混亂了,沉悶壓抑的空氣才引爆了他混亂的思緒。
雲棠想——他必須,躲開這裡。
他要暫時先自己待著,他需要安靜。
雲棠邊迷迷糊糊想著,邊動作不停地往之前看好的目的地努力。
小貓顫巍巍地抓住矮樹更高處的細枝,絲毫沒有猶豫地借著枝條柔韌的力道,在毫無保護措施的情況下將自己甩到離庫房屋簷更近的一側。
但是這個操作對於他這樣的小貓來說並不是毫無難度的。放在平時,他也要專心致志於腳下的行動才行。
雲棠兩隻憑本能揮舞著的小爪子在皇帝心驚膽戰的目光中不小心抓空了,那小得可憐的粉肉墊很快就無力地從屋脊左側狠狠擦過。
一瞬間緊張帶來的肌肉僵硬下,雲棠整隻小貓都偏離了有依托的地方,幾乎大半個毛球從樹冠外懸空出去。
這種高度緊張的感覺對於黎南洲來說絕對算開天辟地。男人這時一點聲音也不敢再發出了。
他面色鐵青地注視著雲棠的位置,速度極快地向隨從揮揮手,示意他們不要跟著自己、以免再嚇到此刻如驚弓之鳥的小東西。同時他自己腳步放得極輕,像生怕驚動什麽一般小心翼翼地朝貓崽正下方移動過去。
好在小貓生來便擁有掌握平衡的天賦。雲棠在落空的刹那把身體扭轉出不可思議的角度,於千鈞一發的刹那險而又險地將自己掛住了。
只是貓崽此刻的處境仍然不妙。
在庭中的人看來,那小小的毛球正可憐兮兮地把自己掛在簷角,半個身子和兩隻伶仃的小腳全部懸空,在冷風中抖成一小條顫巍巍的小貓皮。
只是小神獸前爪抓緊了簷角,腳下卻沒有任何借力的地方可憑依。那兩個吊在空中的小腳正努力地往上蹬,可許是神獸幼小,氣力有限,這又急又快試圖脫險的嘗試也只是徒勞。
場內的宮人很快注意到,小毛球似乎在快速地失去力氣了,它原本不斷發力的後腿正在變慢,同時一次次降低腳丫到達的高度,一回比一回更遠離那窄小的瓦皮。
莫說庭中的侍人此刻都懷起跟小桃如出一轍的焦急,便是向來風輕雲淡的青年帝王這時也五內如焚,強忍著一腔急怒。
一些可怕的場景此刻根本不受控制地自黎南洲腦海中頻繁生出,每一種都是他如今完全無法接受的後果。
——他有多久沒有嘗到過這種滋味了?
這個小東西——它根本不是上天送來的福音。說它是個祖宗還差不多,專門跑來禍害他這個皇帝。
也許黎南洲此刻才獲得了真正的清醒。但是顯然他醒悟得太晚了。
時至今日,他完全陷了進去。他已是心甘情願受這場造化之苦了。
既然他根本無從抵抗小祖宗的可愛之處,又怎麽能忍心把一切煎熬磨折怪罪給小貓咪?
“等你下來……”皇帝在心裡咬牙切齒地想:“等你下來,看朕怎麽收拾你。”
一種類似於家長看到孩子在大馬路正中間玩泥巴的激怒焦慮在男人骨血中持續爆炸,將黎南洲常年維持於內心深處、保留在情緒層面的得體摧毀殆盡。
而雲棠就是在黎南洲此刻高度緊張的矚目下突然感覺到前爪乏力。
在那個瞬間,貓崽好像漸漸力竭,摟不住翹起的簷角了,他一隻前爪突然從著力點松開,另一隻小爪根本撐不住那已經在空中墜了好久的身體。
整個毛球好像在半空中歪了一下——起碼黎南洲當時的視角看到的是這樣。
然後雲棠整個翻滾了一圈,就從脊檁的另一側、從庫房宮室背對人群的那一面滑落下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宮人已在秦抒的示意下輕手輕腳往雲棠的方向圍攏了,隨時待命準備接住這金貴的小東西。
但是他們沒防備貓崽會往屋頂的另一邊滾落。而主要聚攏在雲棠先前位置等待的宮人幾乎貼在牆皮下,想轉向根本來不及。
在雲棠的小貓頭消失在屋頂後的瞬間,小桃便驚叫一聲,像受了刺激一樣瘋狂地往庫房後的方向跑去。而後有許多宮侍稍微猶豫了一下,也在沒得到明確命令的情況下往祥瑞墜落的位置奔去。
比所有人更快的是皇帝。
在當時那種極度繃緊的情況下,連秦抒這種出身暗龍衛、心神時刻保持著高度緊張的人都很難留意到,那個幼年登臨大位,一直高高在上、端正穩重的皇帝竟在貓崽前爪卸力的瞬間如有神助般準確判斷出了雲棠墜落的方向,先人一步馳奔而去。
只是這樣還是太慢了——在黎南洲掠過轉角的時刻,貓崽已生生抓著瓦片一路刮著房頂從簷邊落了下去。
黎南洲幾乎是側身斜撲了過來。儀態的沉穩、軀體的平衡、行為的危險性——他已全無一點能力顧及。
那近乎是個孤注一擲的姿態了……
而——也許最愛你的人一定能接住你。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