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黎南洲能站起來了,床上那個小東西還亂七八糟裹在玄黑色的小披風中。
先前老童隻來得及快手快腳摘下小貓頭頂的薄玉冠——此時也還在阿細手裡拿著,可貓崽脖頸處的金扣本來就難解開,雲棠當時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入了皇帝的衣袍。
要是叫毛球就這樣裹著布料胡亂睡,他們也擔心小東西在榻間翻滾折騰時再把自己勒著。於是旁邊的人再怎麽遲疑,還是得動手給貓崽脫下這小衣裳。
主意是打定了,但是一個皇帝一個總管太監圍在床邊,都不敢下手太重。而雲棠閉著眼睛邊「嗚」邊躲,根本就不讓人碰到。兩人一貓一時間還在這方寸之地僵住了。
寢閣外另有年長的宮人站崗,而白杏並阿細是一路跟著皇帝等人進來的,這時原本是默默等在後頭。
突然間,小杏心思一動,抬手便拍了拍阿細,自己一回身扭頭出去,同寢閣外守著的宮人輕聲耳語了幾句。待她再過來時,手裡就拿了隻銅柄剪刀。
那剪刀的刃短而鈍,很難將人劃傷,是宮城裡平素剪燈燭用的,裁剪布料也可以勉強。
小丫頭沉默無聲地捧著小剪刀給童太監看過,才在皇帝的默許下將鈍物遞上去。
雖則黎南洲有點可惜雲棠身上的小衣服——他本來計劃把毛球穿過的每一件都收藏起來——但小家夥的睡眠才是頭等大事。連解帶剪之下,皇帝終於把小貓脫了個精光。
雲棠昏昏沉沉間都快要被煩死了。
小貓腳在空中連著踢了好幾下,這是在睡夢裡教訓黎南洲。
不過在這之後,雲棠身邊終於完全消停下來。其他人都從寢閣內無聲退離了,而黎南洲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也轉身出去又換了一套衣服。皇帝還得去晚間的宴會上露一面,提一杯酒,而後才能退場。
黎南洲離開之前還在擔心雲棠又像午時那樣,等他一出去就醒過來找人。
於是他又把童宦侍留在門口守著,自己帶著明能明續和早在寢宮外等了多時的紙青來去匆匆。
可皇帝從離開到回來,中間還在宴上說了幾句話,加起來也沒過多長時間。等黎南洲再趕回來時,看到他的掌筆內監都有些吃驚。
“陛下剛剛不是趕去赴宴了?”他還聲音極輕地問起跟在黎南洲後面一起回來的秦抒:“怎麽沒去成?”老太監打量著女官的神色,以為是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又發生了什麽——畢竟皇帝的面色看起來也不太好。
“朕去過宴會,已經回來了。”黎南洲眼神奇怪地看了自己的貼身內監一眼,親自答道。
——陛下是飛過去又飛回來的?
老童心裡忍不住腹誹。但他當然不會再不長眼地將疑問說出口。
聽到黎南洲問他裡面的情形,掌筆內監連忙回道:“沒有醒來,裡面沒有一點動靜。”老童以為皇帝是惦記祥瑞,還破天荒多安慰了黎南洲一句:“小祥瑞自己睡得很好呢。”
然而皇帝的眉頭也隻松開了一絲。
黎南洲隻點點頭,便放開手腳推開寢閣的門扉,緩步走進去了。
看到門扇合上,童太監又等了半息,才把一邊自顧自的整理信紙箱子的侍書女官拉起來,拽到一旁:
“怎麽回事?”老宦侍朝裡面努著嘴問道。
皇帝的不悅很少表現得這麽明顯——看起來他應該是遇見了什麽叫人不痛快的小事,這樣子倒像是陛下更年幼的時候跟玩伴在一起發脾氣的模樣——可是席間又能有什麽東西惹著他呢?
秦抒順著老太監的力道站起來,也學著童大官的表情做賊般偷偷摸摸向寢閣瞧了一眼,然後對著同事撇撇嘴、做口型:
“衛今扶。”秦抒以為自己說了這三個字,老童立刻就能像她一樣明白了。可掌筆大人的表情看上去好像仍然沒搞懂:
“衛今扶當眾在陛下面前直言——今日相晤後便心潮澎湃,想要親近神獸。”
女官以為自己這句話透出,童大人總該曉得其中緣故了。可她就著內間的燈火細觀這位老宦侍的臉色,卻只看到了某種堪稱得意的笑容。
“他倒想得美。”老太監的口型是嗔怪的內容,可他神色分明是一種理所當然的驕傲:“祥瑞自然討人喜歡了。只是小祥瑞也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莫說是有點風頭的三教宗。就是國師想見一見,那也只能等。”
不過——童掌筆摸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須,轉念那麽一想,又開口道:
“我看這個衛今扶也有幾分眼色。他先時也常常孝敬神獸一些小玩意,看得出來都是用了心思的——倒也挺會奉承。”
從今日看來,他們小乖乖似乎對這個人也有點興趣。而從各種意義上來講,童太監知道衛今扶都算是板上釘釘的自己人,便是陛下對這個母家的長輩也一向信重。想來皇帝應該也不反對叫他們彼此接觸吧。
那假以時日,衛教宗跟小祥瑞也不是就沒有機會親近嘛!
可——“那陛下又是因何不悅呢?”
老太監瞎猜亂猜:“總不能是衛今扶不顧小祥瑞正在休息,非得要立刻見到?”
他話問出了口,卻半天沒等到秦抒的回話。童掌筆有幾分奇怪地定睛看過去,卻發現秦抒正更加奇異地看著他呢……
“嘿!你這鬼妮子!”老太監在女官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童掌筆可是功力極深厚的大家,他這一下聲音極小,力道卻極重:“你這麽看著咱家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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