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番話,將鏡阿禰從暴躁的狂犬又變回了搖尾巴的小狗。
“可是,這個存在一定很難找吧……”鏡阿禰聲音溫順,使他聽起來極為柔弱。
“不。”草間灰搖頭,轉而看向林清泉,黑墨的眼睛像曜石般沉穩如水,眼瞳閃出亮光,如同魚躍一般。
他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了林清泉好一會,才開口說:“我想,這個存在,我已經找到了。”
鏡阿禰聽聞此言,大驚失色,表情之精彩已然不是一字兩字能概括得了的了。
草間灰朝林清泉作了禮,“閣下竟然徒手將魔胎從人體取出,著實令我大開眼界。近來我一直在研製流墮魔胎之良藥,可無奈力量不夠,盡管試遍百草,卻始終不得其法。今日見到閣下之妙手,大受震動,手術雖血腥得難以入目,但成功分離出魔胎,無異於墮胎良藥。”
他恭謹道:“或許,墮胎藥並非是一種藥材。它可以是一種手段,也就是手術。”
“你說的不全對。”林清泉說,“不是每個魔胎都能通過手術與宿主分離的。這要看魔胎的形態。像這位瘋病人,魔胎只是擬態成腦腫瘤,尚可便於分離;但若要是流動在血液全身的、可以流動變形的魔胎,那可真是回天乏術了。”
草間灰深思片刻,問道:“魔胎深藏人體內。敢問,閣下在當時是怎麽辨認出魔胎的形態的?”
林清泉笑了笑,“這自然是各人的本事。”
“灰君,他的考核還沒有結束。”鏡阿禰趕緊出聲打斷,生生將草間灰瞄向林清泉的視線拉回到自己身上,“他還有個病人沒有醫治。”
他忙轉身,對醫侍吩咐道:“帶小林家的第三個病人上來。”
第三位病人是殘疾人。
病人生下來就沒有手臂,屬於先天無雙臂。靠著雙腳吃飯穿衣、練字拿書,一直活到四十多歲。也因此,他的雙腿肌肉組織發達,韌帶功能也比常人要好。
盡管沒有雙臂,他的身體比一般人還要健康皮實。
他是一位沒病沒殃的殘疾人。
“這位病人,壓根沒有病。”林清泉說,“他非常健康。”
“怎麽沒有病?”鏡阿禰冷笑,“他天生沒有手臂,你沒有法子醫治嗎?”
聽這意思,是要林清泉讓病人長出雙臂,否則就會被判不通過。
事到如今,但凡有心都能判定,這三位病人都是鏡阿禰特意找來的。
林清泉都有點佩服鏡阿禰了。
自他向自己宣戰僅僅兩天時間。這短短兩天時間內,他就集齊了三個極端病例,常規手段完全沒治的那種。
行動力極強。
“我能治病。”林清泉說,“但治不了殘。”
先天無雙臂,是殘不是病,屬於不健全但不是不健康。這種非傷病所導致的、先天性的身體殘缺,連魔的心臟也愛莫能助。
魔的心臟是藥,治一切後天的傷病,但不能治先天的缺失。
更別說,魔的心臟已被列為禁用。
鏡阿禰終於聽到了想聽的東西,“很好。”
他釋然地呼出一口氣,同時展開一個病態的微笑;整個人也像釋放一樣轉變了狀態,好像從炸毛的鷹鳥變成了病瘟的弱雞。他那因滿足而塌陷下去的眼神中,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對類似事件的熱愛。
有些人,天生壞種。
鏡阿禰走上中央的高台,背後是供奉的藥師佛像,面前是一眾以醫為職的青和服、黃和服。
他高聲說道:“作為主考官,我在此宣布:因為小林清泉沒能救治第三個病人,所以第二輪考核他沒有通過……”
“我想,你已經沒有資格做出這番宣布了,鏡君。”
鏡阿禰循著這聲音的來源望去,瞧見了一臉嚴肅的草間灰。
他一愣,“怎麽了?”
“因為你已經不是主考官了。”草間灰與他相視,嚴厲又認真。
鏡阿禰怔怔的,一下子紅了眼眶,委屈地說:“為什麽?”
“第一,你病命不識。”草間灰淡淡說道,“行醫者,能醫病,但不能醫命。先天四肢的缺失,乃是業力主宰之大命,絕非醫力所及的領域。你這樣做,純粹是為難一名醫者,因為你在給他施加本不該由他負責的事情。”
林清泉聽著想笑。
這草間灰真是擅長說教,每次都像班主任一樣,無限上升,囉囉嗦嗦講一堆話。
“可是……”鏡阿禰囁嚅著。
“第二,你不公平。”草間灰繼續道,“我聽醫侍說,小林家的前兩位病人,一位垂危一位癲瘋,都是在常人眼裡無藥可救之人,想必都是你安排的吧。”
鏡阿禰不想騙他,微弱地承認了。
草間灰歎了口氣,“綜上兩點,作為玄武醫館的大主考,我剝奪你主考官的身份。此後幾輪考核,你無權定奪考生的去留,也無權設置考核的規則。”
鏡阿禰下巴在顫抖,臉上也掛不住。
眾目睽睽之下,他被降級了。
鏡阿禰臉和脖子都已漲紅,甕聲甕氣道:“灰君無論對我發出什麽指令,我都沒有意見。但依據規則,小林清泉還沒有醫治第三個病人,這一輪考核還不算過關。”
“這很好解決。從醫館裡隨便找一位病人便是。”
“為了進行考核,我們對入山看病的人數做了限制。今日所有的病人都安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