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埃比尼澤會發現約瑟芬的存在。
約瑟芬·霍西爾是孤身自米德爾頓而來,攜帶著那個可疑的泥碗。她理應是過來求助,或者告知相關信息,將這個麻煩的存在轉告往日教會。
但是,不知道基於什麽樣的原因,她在抵達拉米法城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聯系當時拉米法城的主教,而是疑似與科吉歇爾·蘭斯洛特墜入愛河,並且懷孕生子。
……所以她有了弱點。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是純白無辜的、是一無所知的、是毫不相關的。但是這個孩子的誕生,卻帶來了許許多多的問題。
……夏先生能夠想到的,在保有理智的情況下,約瑟芬加入到陰影信徒陣營的可能性,就只有——只有可能,因為她的孩子。
她希望埃比尼澤·康斯特放過她的孩子。
埃比尼澤·康斯特或許同意了這個條件。無論如何,那是三十四年前。當時埃比尼澤或許已經受到了陰影信徒的影響,但是還沒有那麽瘋狂與虔誠。他或許還保留了一絲理智。
但是,十四年前——二十年過去了,事情也發生了變化。
埃比尼澤·康斯特的信仰暴露了。
在他離開拉米法城的時候,他很有可能需要進行一些收尾工作。比如,殺死約瑟芬·霍西爾這個始終不太可信的,來自異國的女主教。
約瑟芬·霍西爾的不可信來自於許多地方,比如她畢竟曾經是往日教會的一員,比如她知曉那個泥碗的存在,比如她也不可能跟隨埃比尼澤·康斯特再回到米德爾頓。
她已經變得年邁、蒼老,失去了利用價值,同時還有泄密的風險,因此,在埃比尼澤失勢之後,等待約瑟芬的就只有死亡這一條道路。
看起來約瑟芬自己也十分清楚這一點。她相當平靜、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倒不如說,對於她來說,那過去的二十年就已經如同死亡。
而在十四年前的那個時間點,她的孩子,她親愛的切斯特·菲茨羅伊,恐怕就將要成為一名醫生。她的孩子將救死扶傷、將拯救許多人的性命。那或許是比她想象中要好上無數倍的結果。
所以,她可以心甘情願地赴死了。
……夏先生感到一陣沉重的、歎息的情緒,那黏連在他的大腦之中,讓他很難擺脫這種無形的困擾。並不僅僅只是因為這樣的選擇,而是因為這個選擇帶來的結果。
在那一瞬間,約瑟芬會後悔生下這個孩子嗎?會感到這個孩子本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嗎?而科吉歇爾·蘭斯洛特在那個時候又在做什麽?
……他恐怕是死了。但,又是死在什麽時候的?
約瑟芬·霍西爾真的就這麽加入了陰影信徒的陣營嗎?
夏先生感到這些問題如同一聲聲詰問。而他似乎對此知道得太多了。一開始,他只是想要了解藝術家學部可能存在的秘密,但是這個秘密卻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時光與命運的重量。
……他幾乎開玩笑一樣地想,他有時候可以理解神明的冷酷與無動於衷。那是另外一重意義上的公平,因為那是一視同仁的冷酷。
而他其實沒法做到這一點。
他總是希望盡善盡美,總是希望一切都會是個好結局,而他也盡力這麽去做。因此,當他了解到那些過去的、已經無法更改的事情定局的時候,他就感到微妙的為難。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位先知?
……那麽這位先知想必會是痛苦又幸福的。那位來自陰影紀的售票員女士曾經這麽說。
力量在這一刻也成為了對他的詛咒。
他在那兒枯坐著,靜靜地冥思了許久,終究還是慢慢擺脫了這種情緒的困擾。
但是,他又想——他終究,終究得,做出一個選擇。
或許還沒那麽迫切,但是……
……簡單一點來說,他這個人類受到了神明力量的困擾。他對自己說。
所以,他得想一個解決辦法。這不會有多容易,但也不會有多難,因為……說到底,那也只是一份力量。
人類的力量或者神明的力量,追根究底,也只是“力量”。
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熟悉的拉米法城。他對於夏先生的這間辦公室也已經十分熟悉了,也十分熟悉從這扇窗望出去的城市風景。
他會意識到,這風景與他息息相關,但是又在某種程度上,與他毫無關聯。
他只是這個時間點的過客,一抹飄飄蕩蕩的幽靈。
……過去。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然後說:“球球,我們該去別的地方了。”
“好的。”球球語氣輕快地說,自從它知道他樂意幫忙出版詹·考爾德的著作之後,球球的情緒就一直挺積極向上,“您想去哪兒?”
“陰影紀。”夏先生說,“你隨便挑一個時間點就好。”
“沒問題!”球球說。
“球球號,出發!”骰子在一旁歡呼雀躍,像是奔向一個它十分喜歡的旅遊目的地一樣。
夏先生莞爾。
面前的畫面又發生了跳躍與閃動,他習慣了這一幕,因此也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片刻的混亂過後,他面前的景象終於定格了下來。
這是一個位於荒郊野嶺的小村落。他能遙遙望見,在不遠處小山的另外一邊仿佛有宏偉龐大的城市。但是,相比之下,面前這個村落卻顯得荒蕪而破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