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列斯語氣照舊平靜地說。
不知道是否是那最後一個詞觸動了奧爾登,老畫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恐懼。
他又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後低聲說:“我們都會死。”
西列斯微怔。
“……都會。”奧爾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臉上皺巴巴的皮仿佛都顫抖起來,“那是我們無法逃離的結局。”
“……他們打算怎麽達成這個目的?”
“我們會受到來自……地下的……”奧爾登像是猶豫了一下, “攻擊。”
“比如?”
奧爾登沉默著。
“人?”西列斯問。
“……不止。”奧爾登像是勉強自己說著,“所有的一切……人與蟲、汙泥與黑暗……都將湧現出來……那會吞噬這個世界,以及這個世界的人類。我們會失去一切。”
西列斯多少有些漫不經心地聽著,他將這些信息與自己之前知曉的事情結合起來,然後若有所思。
隨後他說:“而你助紂為虐?”
奧爾登像是猛地被什麽利器打中了。他默然地、深沉地望著西列斯。
西列斯也稍微警惕了一些。
他當然知道這一次與奧爾登的談話未必那麽安全,如果陰影信徒埋伏在這兒就顯得不妙了——雖然他覺得陰影信徒並不會那麽做——不過,李加迪亞的幽靈就徘徊在他的身周。
此外,就奧爾登這個精神狀態,他覺得他只要給這位老畫家進行一次意志判定,這家夥說不定就直接瘋了。
在過去的這幾個月裡,奧爾登·布裡奇斯,乃至於這個家族的其他人,究竟都經歷了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奧爾登突然拍了拍一旁的響鈴,把仆人叫了過來,讓仆人將埃米爾和埃米爾的母親叫了過來。
西列斯安靜地等待著,沒有說什麽。而奧爾登在這個過程中始終低著頭,也沒有看向西列斯。
當埃米爾與他的母親抵達的時候,奧爾登才終於抬起頭。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奧爾登已經老淚縱橫。
“外公!”埃米爾不由得吃了一驚。
他顯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因此有些張皇地望了望奧爾登,又看了看自己的母親,以及在場的西列斯。
而他的母親,在這一刻好似已經明白了什麽,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也沒有理會自己的孩子的求助目光。
“……我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奧爾登說,他的聲音顫抖而沙啞,帶著被淚水衝刷過後的粗糲,“但是我別無選擇。
“這是一個動蕩的、變化的時代,我必須做出這個選擇,我才可以保住布裡奇斯家族……我不得不。”
他的女兒站在一旁,目光冷漠,也或許,悲哀。
……西列斯在這一刻驟然明白了過來。
奧爾登並非出於信仰、或者投靠、或者屈服的心態,才讓埃米爾去臨摹那些畫作。他是為了家族血脈的延續。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這是一個動蕩的時代,現在就是命運的十字路口。
如果陰影信徒勝利,那麽奧爾登的行動自然為布裡奇斯家族,在陰影信徒那邊爭取了一些地位。
而如果陰影信徒失敗,那麽奧爾登也可以聲稱,一切都是他鬼迷心竅,他的女兒和外孫是無辜的。
甚至於,埃米爾到現在都還沒有更改姓氏,奧爾登完全可以讓布裡奇斯家族的血脈,借著哈裡森這個姓氏繼續存在。
……如同菲爾莫爾家族一樣,奧爾登也想要為自己的家族留一條後路,又或者說,兩邊同時下注。
只不過,菲爾莫爾家族與陰影信徒的關聯已經太深了,陰影信徒也發現了他們的二心,並且殺死了傑瑞米·福布斯。
而奧爾登這邊,他們畢竟勢單力薄,不引人注目。奧爾登·布裡奇斯更是直接以自己為籌碼,打算在必要的時候犧牲自己,保住家族的後代。
……西列斯無法評價奧爾登這種選擇的合理性。
事實上,西列斯的同伴們當然是站在他這邊的,毫無疑問,並且也從未動搖。
但是,盡管奧爾登·布裡奇斯與西列斯有過接觸,甚至提供了當初地下拱門事件的一些線索,可他終究還是為陰影信徒付出了自己的行動。
……該責怪他嗎?這算是一種“背叛”嗎?
西列斯也很難回答這個問題。不能說他對奧爾登的行為毫無異議,但是,他也沒法用更加嚴厲冷酷的語氣來指責奧爾登了。
“……所以你決定在這個時候與我見一面。”西列斯說,“你很清楚你在做什麽,你也很清楚你的選擇是錯誤的。所以你決定將一部分信息告訴我。”
奧爾登遲緩地點了點頭,隨後他又歎了一口氣,自嘲地說:“聽起來十分自我矛盾,不是嗎?”
“父親……”他的女兒忍不住叫了奧爾登一聲,但也只是說了這麽一句,隨後就一言不發。
隔了片刻,她說:“我可以帶埃米爾回樓上了嗎?”
奧爾登點了點頭。埃米爾又懵懵懂懂地被他的母親帶走了。
“……你讓他們下來,是因為……”
“是因為我想告訴您,埃米爾是無辜的。”奧爾登說,“我和我的女兒,我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在錯誤的時間點。但是埃米爾對此一無所知。我希望您不要遷怒他。
“現在,我試圖站在正確的一邊,但是,我又感到十分困惑——您是否就真的是正確的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