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談話錄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誕生的。
對於彼時的薩丁帝國來說,詩人以及文學家同樣是一個值得尊重的身份。因此,一名窮困潦倒的底層詩人,就引來了這位貴族的注意。
或許他本意是希望將這本談話錄出版的,但是不知道由於主觀還是客觀因素,這本塵封幾百年的談話錄手稿,最後被阿奇博爾德發現,並且反而利用在一本略微戲謔、嘲諷語氣的詩人傳記上。
西列斯對於霧中紀的文學了解不算太多,但是一些基本理論還是了解的。對於阿奇博爾德為什麽會對詩人群體留下這種奇怪的偏見與印象,他或多或少有一些見解。
在霧中紀的一開始,當人們從消散的迷霧中逐漸重新拾起對生活的信心的時候,他們就不自覺恐懼、反感過往發生的一切。
他們專注於重建文明的事務之中,始終——也不得不——保持一種對生活和工作的極端投入。因為他們需要在那個時候生存下去。
過去的事情始終籠罩在層層迷霧之中。對於普通的城市以及鄉村居民來說,他們並不是那麽樂意談論無燼之地、迷霧,以及那些被迷霧覆蓋著的土地和他們曾經的文明。
那些事情是被拋下的過去。
基於這種情緒,許多文學作品也因此被打入冷宮。
在近一兩百年,隨著人類生活的穩定與逐漸發展,人們才重新以正常的、客觀的態度審視過去的一切。恐懼也好、絕望也好,迷霧的確就曾經那麽發生在這個世界上。
阿奇博爾德的譏諷語氣,以及對於詩人不務實事的反感,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霧中紀初期的這種心態。
不論如何,不同時代的人們有著不同的觀念與想法。西列斯只是希望從這本書中得到他想要得到的東西,並且對過往某一刻一位作家的心態投去好奇的一瞥。
奧爾德思·格什文與這位知名不具的先祖的談話,發生在詩人四十歲那年。按照談話錄中的一些說法,此時奧爾德思已經在堪薩斯城呆了將近五年。
“……所以你為什麽會來到堪薩斯城?”
“因為……命運的指引?”詩人說,“我將此地選定為我的墳墓所在地。我的愛人也沉眠於此。”
“詩人說話總是這麽神神叨叨的嗎?”
“或許你不用將我當成詩人。我每天和你做的事情也沒有什麽區別。”
“比如?”
“喝酒。想念我的愛。吃飯。睡覺。在酒館和人聊天。除了我的愛,你恐怕也擁有其他一切的活動。”
“那確實。不過你不想要換一種生活方式嗎?”
“我在無盡的時光中懷念著我的愛。生活方式只是一種累贅。我的靈魂清醒地知道我想要做什麽,以及等待著我的未來。”
“……我還是將你當做一名詩人吧。”
“你是一名貴族。你為什麽整日來這種地方喝酒?”
“因為……我想要看看與我不同的人的生活。”
“結果是?”
“似乎也沒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我們的生活水平……”
“哦,這裡的人全都窮困潦倒。你應該看得出來。或許我們在同一時刻喝酒,你喝下去的價值千金,我喝下去的,倒進河裡的廢水也無傷大雅。”
“你想喝什麽?”
“不、不用你請客。河裡的廢水對我來說也津津有味。”
“……所以你是怎麽賺錢的?”
“有些人——比如你,樂意請客。有時候人們聽完我的詩,會覺得寫得不錯,就給我一些錢。”
“你不覺得……”
“生活對我毫無意義。生活本身,才是意義。”
“……為什麽?”
“我的愛希望我過上正常的生活。不過,對於我們來說,在不同的地方流浪才是生活的意義。我們會選擇自己的墳墓所在地。我的愛死在這裡,所以,我也將死在這裡。”
“這算得上是正常的生活嗎?而且……你們?”
“我們。是的,我們。我們是一個……群體。如果你知道一些生活在這個國家之外的部落的話,那麽你就可以理解了。挑選自己的墳墓所在地是我們的習俗。而我們注定死在異鄉。”
“我不明白為什麽有人會注定漂泊流浪,並且死在異鄉。”
“哦,你是貴族。你當然看重你的家族榮譽。你生於此長於此,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你的事業、你的快樂、你的悲傷……你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裡。你是本地人。”
“的確如此。”
“而我們。我們不一樣。我們沒有家鄉。所以我們只能選擇流浪。流浪就是我們注定的命運。我們注定來自異鄉。”
“可這世界上總該有你們的容身之處。你們的部落呢?”
“……我們的……祂拋棄了我們。”
“……拋棄?你是說,你們信仰的神明?”
“不僅僅是信仰。也不僅僅是拋棄。我不能就這件事情多說什麽。無論如何,我們仍舊在踐行我們的準則。自祂離開……”
“以這種流浪,並且選定自己的墳墓的形式?我無法理解……”
“我們信仰的並非神明,而是我們心中的規則。或許我該這麽說。我意圖望見我未曾望見過的風景;我意圖踏上我未曾踏上過的土地。”
“你渴望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