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聲戛然而止——
繞到正面,老人的眼珠渾濁地瞪著,一眨不眨。茶幾上橫著個翻倒的杯子,幾粒藥片散落在沙發上。水流順著桌沿滴答,滴答。
任啟東的舌頭像是打了結,手與腳也一齊失去了平衡。
藍溱側身擋到他面前,及時扶住了他,一隻手摸上他的脖子,按著他的腦袋往自己肩上靠,同時沉聲道:“別看。”
任啟東手上握著的鑰匙應聲落地。咣當,咣當,一切又歸於沉寂。
警察來的時候,任啟東仍然沒有恢復語言組織能力。報警電話是藍溱打的,報了地址,避開直意詞,說有老人百年了。
說來這座城市也真是小,來的警察裡竟然有一個認識藍溱,比起勘察現場,先和藍溱寒暄起來了,直呼其名。
任啟東訥訥地坐在門檻上,像個蘑菇一樣蜷著自己,與世隔離。
藍溱交代了下情況,那名警察沒太苛責他們擅闖民宅的行為,反而更好奇藍溱怎麽淪落到這兒來了。這一帶混亂的城中村,不符合他對藍溱一貫的貴公子印象。
“家屬情況明了嗎,能聯系上嗎?”警察問。
藍溱指著手機點點頭:“直系親屬都在國外,本市可能還有一些不太親的,開機看看。”
“有密碼嗎?”
“應該沒有,老人家不弄那些的。”
“那是你聯系還是我們聯系?畢竟你們也只是租客,不願意的話我們去通知。”
藍溱拿起手機,找到牆上的充電器插上,漆黑的屏幕伴隨著嘹亮的開機音樂亮了起來。藍溱看了一眼任啟東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機的界面,毫無阻礙地點進微信,說:“我來吧,你去忙吧。”
“謝了,我們真還挺多事的。剛剛來的路上接到個通知,廣盛銀行那邊有人搶劫,警力全要調過去了。不說了,下次有空再聊,回見。”
“嗯,小心,回見。”
警察走到門口,忽然又轉頭叮囑了一句:“盡快處理吧,最近天氣挺熱的。”
任啟東心裡猛然被重擊了一下,抬頭怒視著那人,突兀地站了起來,撞得那人踉蹌了下。藍溱忙丟下手機,過去攬過任啟東的肩道:“嗯知道了,你去吧,這邊我看著辦。”
那名警察不明所以地掃了倆人兩眼,沒多問,走了。
任啟東恨恨地咬著牙齒,藍溱摩挲著他的後頸安撫:“乾嗎?想襲警啊。”
任啟東撇開視線,把藍溱的手也撣開,遷怒道:“他說話也太難聽了,你還跟著他說。”
藍溱哀歎一聲,講起道理:“人家是警察,很忙的,出生入死打擊犯罪,還要照顧你幼小脆弱的心靈啊。”
任啟東無話可說。
倆人坐在地上,藍溱打字,編輯好措辭一條條發送給老人的子女。任啟東靠在他胳膊上看,讓他來也想不出更不傷人的話了。
很快,視頻、電話,一通通湧進來,情緒激動的、失聲痛哭的、還有固執到要親眼見到才肯信的,任啟東挪開了腦袋。藍溱起身走過去,幫老人闔上雙眼,說節哀順變。
家族群裡人聲鼎沸,最早能到國內的也是三天后了,合計委托藍溱先幫忙叫殯儀館,承諾了一大筆辛苦費。
藍溱撥了殯儀館的號碼,出示死亡證明,叫人小心地抬走了。
任啟東在整個過程中,沒起到什麽作用。
明明是他堅持要來看一眼才造成的局面,卻只有藍溱在辛苦張羅。
藍溱冷靜得讓他感覺像是另一個人,沒有感情的人。雖然藍溱與房東太太的相處時間不如他長,但好歹也是蹭過飯的關系。
“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我爸媽離婚以後的事吧。”藍溱平靜如水地說道,“然後我就跟我外公外婆過了。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外婆胰腺癌去世了,醫院裡走的,特別痛苦,頭髮都掉光了。我外公吧,又是特別傳統的大男子主義的那種人,硬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我一哭就挨揍,就不敢哭。他自己也不哭,但他其實特別愛我外婆,人走了以後魂都丟了。那年末,我去外面放完炮仗回來,就看見他呆呆的跟塊石頭一樣坐著,不會動了。那串號碼我打了兩次,到現在都還記得。”
任啟東靠在藍溱懷裡聽愣了,藍溱輕輕拍著他的背道:“所以,你想哭就哭吧。”
假只能請一天,第二天兩人還是照常去上班。
藍溱下班走到家門口,意外地聽見裡頭有人聲。任啟東提前回來了,在給家裡人打電話,講著口音濃重的方言,但與普通話差不太多,藍溱都聽得懂。
藍溱把鑰匙放回口袋裡,靠在走廊對面的欄杆上,戴上耳機,搜索那首並不存在於歌單的歌曲,點擊播放。
他閉上眼睛往後仰,日光刺在眼皮上,仿佛見到一片白茫茫的天堂。
來來往往的租客路過,嘈雜的腳步聲慢慢消失了。
「死亡是不是終點
會停止想念
不能再親吻你的臉
不管我有多懷念」
作者有話說:
黃立行-《無神論》
第24章 現在不嫌我煩了是吧
八十多平的房子滿打滿算裝修了兩個月,期間藍溱一次都沒回去過,撒手掌櫃當得不要太愜意。任啟東問他不擔心裝修隊偷工減料嗎,藍溱擺出一副大智慧的模樣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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