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沉悶的擊打聲應該是木頭狠狠砸在皮肉上造成的。
這是怎麽了?
腦海裡倏爾閃過那日雪地裡閼氏命人將自己壓在矮凳上的畫面,還有耳側那幾乎就要貼上自己身體的風聲。
燕澤玉沉默半晌——這次又是誰?
這支隊伍裡大多是皇親國戚和重要官員,應當不至如此……難道是蘇姑娘?
不。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蘇姑娘深得可汗喜愛,應當沒人膽敢當眾杖責她才是。
燕澤玉忽而想起那對客棧夫婦風吹日曬後黝黑的臉,神色驟變,心底莫名的預感催促他步履匆匆地推門出去。
木門‘砰’地打開,他剛跨出一步,差點與守在門外的金戈撞上。
他側了側身,剛要提步再走,卻被金戈魁梧的身形再度攔下。
“玉公子——”
“何事?”燕澤玉心下著急,面對金戈的語氣都有點不耐煩。
“太子殿下吩咐了,讓您再休息一會兒。”
金戈這番說辭讓他內心不詳的預感越發強烈,心下有所掛記,當即就要躲開金戈阻攔的手臂離開,奈何身手遠不如對方,來來回回好幾次,倒是把他自己累得不輕。
“金戈,你敢攔我!?”
金戈半低著頭並不看他,悶悶的,只是重複道:“太子殿下吩咐了,玉公子不能出去。”
這乾癟寡淡的兩句話威力卻遠遠比燕澤玉想象中的大,幾乎是瞬間,難以壓抑的火氣湧入腦海,還夾雜著一股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委屈。
就連先前裝在腦子裡的“順從討好辛鈐”的經義,也倏爾被拋諸腦後。
“辛鈐他憑什麽攔我!”
燕澤玉氣得不輕,眉頭緊鎖,胸口不斷起伏。
他也知道自己對金戈發火簡直是無理取鬧,跟那些個見不到父皇就拿太監出氣的宮妃沒什麽兩樣,但……莫名的,怒火上頭的衝動蓋過了一切,腦海裡唯一的理智碎片被一把火燒沒了。
“我不想休息了都不行嗎!這點自由都沒有?!”
“回去。”一道極冷的聲線傳來。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燕澤玉和金戈都愣了一瞬,燕澤玉往聲音來源望去——
辛鈐正從緩步上樓,即使是因為樓梯的高度差需要仰視燕澤玉時,在氣勢上也絲毫不落下風。
男人黑袍的衣角顯得略微沉重,燕澤玉定睛仔細才看出來這一塊的玄黑色更深,連其中金絲勾邊的浪花紋案都染得黑紅。
隱約有血腥味飄散過來。
燕澤玉臉上怒氣頓了頓,緩和片刻才抬眼去看男人的神色。
如他所預料,辛鈐那雙狹長的鳳眼壓得很低,如劍鋒銳利的濃眉緊緊蹙在一起,嘴角抿成一條直線,戾氣暗藏如刀鞘中隨時能奪人性命的刀。
辛鈐面無表情時真的很攝人,那是種鮮血澆灌出來的威壓、是手中無數人命債的刻印。
燕澤玉有瞬間被鎮住,但很快回神,將原本惡狠狠的說辭吞回肚子裡,換了更為柔順的語調,道:“金戈說你不讓我出去!為什麽?”倒像是撒嬌。
說出口時連他自己都驚訝——什麽時候自己也學會了看人眼色,變得如此虛偽;什麽時候自己當真將豢寵這個身份給刻進了心底。
大抵是少年剛起床的緣故,原本清朗娟秀的聲線此刻有些沙啞,暗合著嬌嗔的語調,倒有些曖昧。
讓人很難生氣。
男人似乎都很吃這一套,辛鈐也不例外。
燕澤玉瞧見對方難看的臉色稍和緩,心下悲涼,卻也松了口氣。
辛鈐兩步上前攬過了他略顯單薄的肩膀,想把他送回客房去,可男人剛有動作,樓下大堂的騷動聲再次激烈起來。
燕澤玉原本妥協的腳步一頓,視線微偏,擦過男人肩膀望了過去——
嘈雜人聲越來越靠近,還有些拖拽的摩擦聲。
辛鈐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收緊一瞬,下一秒換成了輕輕搭著,強迫意味淡了許多,似乎放棄了阻攔的想法,卻也不讓他下樓,就這麽半抱著他一起等樓下動靜。
等了半刻,嘈雜人語清晰起來——是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話和粗鄙之語。
二層到一層只有一個樓梯間,望下去就是四四方方的一塊地,像是將人框起來,格外扎眼。
為首的是雲忌將軍,身披輕甲、手提長劍,似乎是剛從戰場上下來似的,拖著一具血淋淋的屍體,頭朝下無力地垂落,身體被兩個大血洞給刺穿,完完全全的洞穿,還‘咕嗤咕嗤’往外冒血,死相沒有絲毫尊嚴。
身後跟著的是那位趾高氣昂的士兵頭子,也同樣拖著一具屍體,長發染了快要凝結的黑血,布裙不知去了何處,下。身血肉模糊,流出的血蜿蜒匯集成小小的水窪,腰腹血跡最深,以一種扭曲的形態連接著。
血‘滴答滴答’淌了一地,地板似乎都被入木三分染得色澤暗紅了些。
燕澤玉原本還被這慘烈的情狀嚇得愣住,可眼前那女子凝血的黑發隨著拖拽而晃蕩,長發下的樸素銀耳環一閃而過。
眼熟極了。
燕澤玉一下子瞳孔緊縮,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是那位女掌櫃的銀耳環……
這是、這是她的屍體?
昨日傍晚還如此鮮活的人,今晨便已經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辛薩士兵嬉笑嘲諷的話語還充斥著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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