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澤玉發現自己不太會處理如今的境況。
好在如此沉寂的氛圍並沒有持續多久。
辛鈐很快恢復到了最初相見的模樣,劍眉平壓、斂目單薄,那個無懈可擊、毫無破綻的太子殿下回來了。
“收拾收拾,下樓用早膳吧。再過兩日……便到中原了。”
燕澤玉目光定定望了男人一眼居然覺得此時此刻,眼前的辛鈐有些可憐。
他被衣袖遮住的指尖微動,但到底沒有別的舉動。
辛鈐沒有提起那個突然卻綿長的吻。
燕澤玉默了半刻,也沒再問。
或許某些時候,心照不宣才是最適恰的和解。
兩人並肩下了樓。
這才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原本鮮血淋淋、血塊四濺的屠殺現場竟然已經被收拾得乾淨整潔,宛如新房,除了地板曾經經歷過刀劍刻痕的地方滲入的血跡難消,外表完全看不出一點點那對夫婦被折磨致死的痕跡了。
燕澤玉腳步一滯。
原來一個人存在過、死去時留下的東西,如此輕易便消逝,如同他們的性命一樣,低入塵埃,薄如草芥。
可,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人命如果當真被看得無足輕重、薄如透紙,那還談何百姓安樂?
手掌被男人不輕不重捏了下,燕澤玉神情恍然,抬頭,提步跟上辛鈐的步子。
他們來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一些大臣和皇子已經落座,只是上首屬於可汗的禦座還沒有人。
眾人又等了快一盞茶的功夫,才瞧見可汗的身影從另一道樓梯下來,才在蘇貴妾的攙扶下緩緩落座。
燕澤玉撩起眼皮,不甚明顯地偷偷打量上位可汗的神情。
直面一場刺殺,那可汗應當是實打實的害怕,緩了這麽久也還是面如金紙、唇色慘白中泛著青紫,遠沒有那些士兵口中所說的威風無畏。
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但燕澤玉最後到底只是壓低眉眼,默默夾了一口糕點,狠狠放到後牙槽咬爛成渣,仿佛把仇人也粉骨碎身了似的。
此次刺殺算不得驚心動魄,甚至可以說是無足輕重。
起初是那有毒的粥被銀針試出來,烏黑的銀針讓人看了都膽寒。
發覺計劃敗露,原本佝僂著身體、畏畏縮縮的男人不再偽裝,那瘦小單薄的身體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匕首出鞘、寒光乍現。
但銀針發黑已讓周圍奴仆和提刀侍衛起警惕心,此刻驟然直起脊梁的男人裹挾著銀色匕首的身影便格外突出,早有防備的提刀侍衛手中長刀‘囎’地出鞘。
但毫無經驗的平民百姓怎麽能敵得過侍衛的身手,那長刀‘咕嗤’一下便捅進男人左胸、再‘歘’地拔出。
鮮血四濺。
男人的滾燙血液飛射到幾步之遙的可汗的臉上,可他拚了性命也沒能傷到那圓目驚恐瞪大的仇敵,便已經身死半途。
他不甘啊!
自己三子一女全部慘死於北狄狗之手,叫他如何黃泉安心啊!
直到左胸長刀飛快拔出再刺入腹部,男人劇痛之下,右手寒芒冷刃卻依舊是朝向那狗賊的方向,一直到最後轟然倒下,也沒有改變分毫。
他以為他不會後悔,在謀劃每一步計劃時,他和妻子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可他萬萬沒想到……妻子居然向他隱瞞了懷孕的事情,只為了與他一起奔赴這場必死的刺殺。
他也沒想到、沒想到臨死前耳邊盡是妻子痛苦的哀嚎和無數辛薩士兵粗重呼氣和汙言穢語……
左胸和腹部已經痛得麻木了,他奮力抬起身體卻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
男人怒目圓睜,眼前卻已經血紅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了。
喉嚨裡的血腥味再也壓抑不住,隨著最後一口氣盡數咳出。
“咳咳咳。清婉……”下輩子,別這麽苦了。
這次簡陋的刺殺沒對辛薩的狗可汗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但也實打實將這久居上位順風順水的男人給嚇出一身冷汗——
這還是他出征中原,數戰告捷的風光後的第一次遭遇刺殺。
也是人生中遭遇的第一次刺殺。
即便看到這對可恨的大晏余孽淒慘死去,他仍舊是不解氣,下令將人分屍後南北分開、曝屍荒野。
不是恩愛不疑嗎?
那邊永生永世享分離之痛,死也不能同穴!
種種具體,辛鈐並未跟少年提起。
或許在一個月前他能狠下心來,將一切殘酷在燕澤玉面前掀開,並告訴自己,這是少年成長不可缺少的一環。
燕澤玉這位亡國的八皇子,還遠遠不夠資格成為自己的助力,他還需要磨礪。
可現在……
辛鈐捫心自問——他做不到,他犯了大忌,他有了私心。
作者有話說:
說不清誰先動了心。讀者寶貝們各自評斷吧~
今天晚上沒有水要掛,準時寫完啦~啵啵啵~
第49章 恍如隔世
辛鈐所言不假,兩日後,中原到了。
那是種冥冥之中的牽引,燕澤玉在晃蕩馬車裡似乎已經意識到,越來越近了。
終於,馬車緩緩停下。
第一道關卡便是大晏尚未覆滅時所修築的城門。
燕澤玉掀開簾子,遙遙望去,往日種種浮現眼前,不禁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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