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小玉!燕澤玉!”
是誰的聲音?
耳邊急切的呼喚似乎聲更近了些,像是穿越過粘稠液體來到他身邊,他仿佛感受到辛鈐身上那股清冷疏離的冰雪涔涼。
——辛鈐拽住了絕望的他,像以前每次拉他上馬時那樣利落堅定。
溫暖的陽光穿透水面,刺眼卻讓人不由自主靠近。
血腥味散去。
燕澤玉猛地驚醒,望著床幔頂部的金線花紋,胸口起伏,神思不屬地喘著氣。
辛鈐蹙眉凝望著他,似是不愉,但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比以往都要柔和。
“做惡夢了?”
燕澤玉沉默坐起身來,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唇瓣,垂著頭,並不去看坐在床榻邊的男人。
夢裡的血太真實了,仿佛真的飛濺到他臉上、眼睛裡,刺刺的疼。以至於一閉眼,腦海裡就會冒出那些滲人的畫面。
“今夜……”沙啞的聲音不成調子,話到一半,燕澤玉頓了頓,清了嗓子才繼續道:“今夜,可以多點兩盞燈嗎?”
辛鈐沒說話,只是轉身去點燈。
男人足足點了九盞,有種要將帳裡所有閑置燭台都用上的模樣。
葳蕤燭光將帳內照得若白晝般明亮,如沐日光。燭光也映在辛鈐幽深的眼底,恍然間像是星子從漆黑夜幕墜落向人間。
辛鈐挑了燈芯,回過頭來看他。
兩人視線在半空中相撞,轉瞬即逝,燕澤玉飛快撤回了眼。
他又想起那個蜻蜓點水的吻。
甚至說,對於這個亂他心曲的吻的設想,壓過了那些光怪陸離的血腥夢境。
燕澤玉僵硬地端坐在床榻上,心緒紛擾。
辛鈐今日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他會怎樣解釋清晨的那個額頭吻呢?
是安慰嗎?是可憐他?還是……
“喝了它。”
辛鈐忽然出聲,打斷了燕澤玉煩亂的沉思,他猛地抬頭,才發覺男人已經重新站到了他面前。
高大身形投射下的陰影將燕澤玉完全籠罩其中,並不攝人,反倒令人安心。
見他呆呆傻傻的,還坐著不動,男人又將手中茶杯往前送了送。
清淡雅致的茶香氣飄散繚繞,鑽入鼻尖——是鳳髓茶的味道。安神定氣的茗品。
也是他母后最愛的茶。
燕澤玉深深吸了口氣,終究是捧過茶杯,仰頭一口飲了。
如果母后還在的話,看他這樣飲茶,定會嗔怒他暴殄天物的……
地上的影子一片晃動,燕澤玉被燭光晃了眼睛,回過神來。
辛鈐將茶杯洗淨後放置回原位,突然啟唇問他:“想家人了嗎?”
燕澤玉沒有回答,望著葳蕤燃燒的燭火,反問:“為什麽點九盞燈?”
辛鈐定定凝視他,半晌未說話。
就在燕澤玉以為男人不會解釋時,辛鈐啟唇了。
“你聽過酒神護衛的故事嗎?”辛鈐邊說邊解開披風系帶,將大氅放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燕澤玉這才注意到,男人應當是剛從外面回來便來看自己了,連大氅都還沒來得及脫。
一時間不知道心底什麽滋味。
將心底紛亂的思緒摒棄,燕澤玉搖搖腦袋,“不知道。”
某種程度來說,皇宮裡其實挺無聊,皇子課業繁重,忌諱不務正業,就算燕澤玉深得父皇寵愛,有資本紈絝調皮,卻也沒有民間孩子那樣自由的童年,這些童謠故事更是沒聽過。
“傳說酒神護衛是守護人們夢境的大俠,腰間一壺酒,執劍斬妖魔,如果孩子遇到夢裡作祟的大妖怪,父母便會點起九根蠟燭。酒神護衛感受到召喚,就會為你而戰了。”
大抵是因為辛鈐的語調太柔和,像是兒時講故事哄他睡覺的母親,與燕澤玉認識的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辛薩太子大相徑庭。
燕澤玉愣了很久。
——辛鈐好像變了很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為什麽?”燕澤玉不自覺問了出來。
為什麽燈點九盞?為什麽講這個故事?
為什麽……吻他額頭?
“你猜?”
辛鈐笑了笑,薄唇勾勒出微彎的形狀。
都說燈下看美人,此話不假。燕澤玉真真切切被辛鈐這笑容晃了眼睛。
燕澤玉不是第一次看辛鈐笑,卻是第一次見到他笑得如此純粹。
不夾雜戲謔,不帶有嘲諷。
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笑。
他知道辛鈐生得好,眉眼銳利,凜冽桀驁,但笑起來卻收斂了銳氣,漂亮得醉人。像遼遠冰川上融化的雪,又像鋒利刀尖上綻開的花。
燕澤玉失神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看著辛鈐發了呆!
臉頰後知後覺地燒紅起來,九盞燭台迸發出來的光亮將他的心思曝曬,仿佛架在火上烤。
“我漂亮嗎?”辛鈐慢條斯理撐著下巴,側頭望著他。
“呃……”他可不敢說辛鈐漂亮,之前對男人這張臉有所圖謀的人,如今墳頭草都半人高了,他哪敢觸霉頭。
所幸,辛鈐並未再問,捋了捋燕澤玉鬢角睡亂的發絲,道:“你先休息。”
男人的腳步聲逐漸遠離,九盞燭台被一一熄滅,最後隻留中心位置的那一支。
寢帳暗了下來,是入眠時適洽的亮度,閉眼之後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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