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相爺攙著我慢慢站起來,沒再多說什麽,默默往回走。
興慶宮的侍衛們給備好了轎子,一直跟在我們身後不遠不近,老相爺卻只是緩慢地、一步步地往家走。
進了那扇小角門我總算松了口氣,把人交到阿福叔手上後我發現自己一雙手竟然輕輕在抖,一股害怕後知後覺漫上心頭,我竟然差一點沒把人帶回來。
阿福叔埋怨一句“怎麽去了這麽久”,再一看老相爺的神色,什麽都不說了。
把人送進屋裡,圍上狐裘,又端來炭火盤子,老相爺的臉色在火光映襯下總算有了一點活色,甚至輕輕笑了笑,“都圍著我幹嘛?不是過年嗎?我臉上有餃子嗎?”
阿福叔偷偷摸了把眼淚,跟著笑道:“餃子早就包好了,就等著你們回來下鍋了。等著,我去給您下。”
我正想去給老相爺再沏一個湯婆子,卻聽見老相爺在我身後道:“去把小輩們都叫過來吧,大過年的,一起熱鬧熱鬧。”
先前擔心老相爺的身體,我沒敢讓二狗子過來,張伯回鄉過年去了,永平坊那邊就二狗子一個人在家。我本來還有些愧疚,本想著等老相爺睡下了再去看看二狗子,如今老相爺想要熱鬧,正好把他一並叫過來。
想了想又讓景策想辦法給大狗子傳了個口信,如果宮裡脫得開身,也可以過來。
夜幕剛沉下來,長安城裡的鞭炮聲就炸開了鍋,由遠及近,高低錯落,逐漸交織成一片,很難再分清楚聲音到底是從那個方向傳過來的。我去門口點上兩盞紅燈籠,正碰上去叫人的小鶯兒領著二狗子回來。
兩個人頂著滿頭紅屑,渾身都是炮仗味,二狗子一邊打拂身上一邊衝著我吼:“太吵了,我耳朵都要聾了,長安城的炮仗不要錢嗎?”
我沒被鞭炮震聾,倒是要被二狗子吼聾了,撓了撓耳朵,也衝著他喊:“不用喊,我聽得見。”
二狗子愣了愣,繼續笑著喊:“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我也喊:“先去給老相爺問安,一會兒吃餃子了!”
老相爺不知道是真恢復了,還是為了迎合當下的氣氛,至少看上去已經從之前那種狀態中出來了,笑著受了二狗子的禮,然後遞給二狗子一串紅繩栓著的銅錢。
二狗子受寵若驚,正在猶豫該不該收,就見小鶯兒一個疾衝過來撲通一聲在老相爺面前跪下了,扯開了嗓子開始喊:“給老相爺拜年!”
然後把老相爺遞過來的銅錢開開心心收入囊中。
二狗子會心一笑,也趕緊收好了。
白滾滾的餃子剛下鍋,就傳來了敲門聲,我去開門,大狗子就站在門外。
大狗子今天穿了一身荔色的窄袖翻領袍,胸前用金絲銀線繡了仙鶴乘雲,腰間玉石革帶一束,尤顯幹練。腳邊還放了一個大袋,看著足有半人高。
“你還真出來了,”我趕緊把他拉進屋裡,“怎麽也不多穿點,冷嗎?”
“還行,一路跑過來的,”大狗子拎著他那大布袋進了屋氣都還沒喘勻,“原本我還以為得在那個什麽殿裡坐一晚上呢,沒成想問了安父皇就開恩讓我回來跟你們一塊過年了,我一高興就這麽跑了,跑到半路才發現沒再拿件衣裳。”
“他就是想顯擺,”小鶯兒從裡屋裡出來倚著門笑道,“這麽好看的衣裳被遮住了多可惜,不得好好在我們面前晃悠幾圈讓我們多誇他幾句。”
“我是不是顯擺不好說,”大狗子輕輕眯了眯眼,猛地躥出去去揪小鶯兒的小辮子,“我看你想挨打倒是真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不是?”
“二哥救我!”小鶯兒閃身就往二狗子身後躲,但二狗子太單薄,根本擋不住大狗子這拔節瘋長的個子,眼看著都被被他倆晃倒了,小鶯兒只能再轉戰裡屋:“老相爺救我!”
在老相爺面前大狗子總算收斂了些,先跪下來叩了個頭拜年,同樣得了老相爺一串銅錢。
大狗子笑著收下,好奇問道:“怎麽還沒到子夜,壓歲錢已經發下來了?”
老相爺笑得從容:“我老了,不比你們少年人有精神頭,估計撐不到子夜就睡過去了,先把壓歲錢給你們發下去,免得你們到時候惦記。”
“謝過老相爺!”大狗子嘿嘿笑著,轉頭又衝小鶯兒齜了齜牙:“你出來,我也給你帶了禮物。”
小鶯兒躲在老相爺身後笑出一口白牙:“別想騙我,你就想打我。”
“好男不跟女鬥,我就是嚇唬嚇唬你,”大狗子回頭衝著二狗子招招手,“幫我把那個布袋拿過來。”
大狗子提著挺輕松的東西二狗子一提險些沒提起來,又費了點力氣才把東西送過去:“這都是什麽啊?你把宮裡的東西偷出來了?”
大狗子彎腰把他的大布袋解開,把裡面的東西一一掏出來,一根根手臂粗的圓筒,黑乎乎的,高矮不一,大狗子一字擺開,大手一揮:“內府局特製的煙花,專供宮裡焰火表演的,我偷偷讓他們給我做了一些。”
小鶯兒已經從老相爺身後出來了,衝大狗子做了個鬼臉:“果然還是把宮裡的東西偷出來了。”
“偷你家的了?”大狗子抬頭瞪她,“我偷我自家東西你管得著嗎?”
二狗子彎下腰挨個把那些黑筒子摸了一遍:“這個一會兒是要都放了嗎?”
大狗子點頭:“等子時再放,要一起放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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