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成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我給他們兩位倒了茶,拉了俞大成一把,笑道:“是了,剛才畢之兄一個勁兒衝我做眼色,想必是有話要跟我說,那我們就先出去了。”
一直把人拉到外頭的亭廊上俞大成才反應過來,鬧了一張大紅臉:“原來是要咱們走啊,嗐,我就是太笨了。”
我拉著他坐下來,笑道:“你不是笨,而是心思純粹,不好琢磨這些人情世故。”
有種人,能一頭扎進書裡馳騁千裡,引經據典張口就來,能跟你掰扯三天三夜不帶停的,卻偏偏在跟人打交道時邁不出一步。
俞大成恰恰就是這種人,天生適合做學問的人。
俞大成含蓄地笑了笑,看著有點不好意思了,隻好把目光放在院子裡,過了會兒才感歎道:“沒想到赫赫有名的老相爺就住在這種地方。”
我跟著往外看去,一方院子,幾間屋舍,而且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牆角屋簷都帶著歲月的痕跡。笑了笑:“是寒酸了些,好在也沒有多少人,地方大了反倒顯得空曠。”
“我不是這個意思,”俞大成局促道,“我是說,我沒想到老相爺的院子裡是這個樣子的……唉,我嘴笨,說不到地方,就是往年吧,那些同僚們有機會過來給老相爺拜年的,回來揪著一塊地方能說上好幾天,大家都對角門內這個院子充滿了好奇,我真沒想到我有一天也能站到這個院子裡,跟做夢一樣。”
我一時失笑,我真沒想到我每天下了衙都能回來的地方在外人眼裡這麽稀罕,再又想到剛回京時竟還是老相爺讓阿福叔去宮裡找皇上要的人,這種恩澤只怕都得折壽了。
白博瓊跟老相爺在房裡待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我跟俞大成沒說幾句話就聽見房門響動,俞大成站起來衝我拱手告辭,跟著白博瓊走了。
第三個是景策,雖說昨晚已經來過一遍了,但畢竟不是正式拜年,所以今天上午又來了一趟。
沒帶韓棠。
接著我就知道他不帶韓棠的原因了。
景策伸手端過我給他沏的茶,低著頭撇了撇茶沫,對老相爺說:“等過兩天我想跟皇上請個旨,到下頭收地去。”
我正給茶壺添水,提著銅壺的手一頓,濺了幾滴到指節上,頃刻就紅了。
到下頭收地,說來容易,他這是要把韓棠的活攬過來自己乾。我回頭去看老相爺,卻見人並沒有多大意外,只是淡聲道:“我記得這個事情有人在做。”
“是阿棠,”景策眸光輕垂,不知道是不是茶水氣暈染,我隻覺得那雙眼睛裡有些潮濕,又好像帶著點怨懟。
景策想了想,又更正道:“是韓棠,就是我昨天帶來的那個人。”
老相爺點頭:“我知道他。”
“這個人呐……”景策輕笑了下,“除了那一身傲骨,一無是處。”
老相爺抿了口茶,沒對韓棠做過多評價,只是道:“皇上不會讓你離京的。”
想來也是,阿恆、景將軍、景蕭都在外帶兵,就剩景策還在京,如今又是跟突厥對峙的關鍵時候,皇上不大可能在這個時候放景策出去。
一群猛虎盡數放在外頭,太危險了。
“所以,我想請老相爺幫我個忙。”景策摸出昨天老相爺給的那串銅錢放在桌上,紅繩穿著五枚銅錢,下頭結了個穗子。
景策把銅錢串往老相爺那邊推了推,“持這個可以求您一件事,當年阿恆說的,如今還作數嗎?”
我心裡一驚,竟然還有這麽個說法,又一嚇——那三個孩子不會已經當普通銅錢花出去了吧?
“這件事必須我來做,也只有我能做的成。”景策低著頭道,“那個傻子他有什麽啊,憑著一腔熱血人家就把地乖乖交出來了?那些所謂的士紳,背後倚靠的還是世家,現在咱們大周朝除了皇家,最顯赫的世家就是景家了,只要父親和阿恆一日沒回來,景家就沒人敢惹,他們知道敵不過,才會斷臂保命。”
老相爺還是不緊不慢地道:“可是這樣,會讓景家陷入一個與人為敵的境地裡,這是皇上……還有我都不願意看見的局面。”
“我有辦法化解的,真的,”景策站了起來衝老相爺深深一揖,“我自己就是景家人,我不會讓我的父兄弟在外頭拋頭顱灑熱血還受到為難,您信我,我有辦法平衡好這些的。”
景策低著頭,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卻從壓抑著的話音裡聽出了濃重的血腥氣。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
桌上那杯茶涼透了,淡綠色的茶湯過了良久才暈開一點漣漪,輕的像是一聲歎息。
老相爺道:“我想想。”
哪怕是這麽一聲模棱兩可的答覆景策也已經喜出望外了,又衝著老相爺作了個揖這才離去。
我把涼了的茶杯收拾了,又過來擦桌子,最後還是沒忍住問了一聲:“您真要幫他去跟皇上求情嗎?”
“按理是不該幫的,可是按情,又沒法拒,”老相爺靠在羅漢榻上合上了眼,“今天累了,去關門吧。”
我點點頭,又給老相爺添了床薄被,輕手輕腳出去了。
沒成想再見景策就是在傍晚,只不過這次人沒進去。斜陽已盡,夜風乍起,景策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門外,雖然上午剛來過,但我總覺得哪裡有些不一樣了。
景策嗓子有點啞了:“勞你轉告老相爺,不用幫我向皇上請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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