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暗道不是什麽煩心事就好,能蹭一頓禦膳自然是好之又好。
進了屋問完安剛坐下,徐明便吩咐人布菜,看來當真是隻叫了我一個人。這些天吃飯左手用慣了,我拿起筷子來吃了兩口,自己還沒覺出什麽來,倒是皇上眼尖,問我何時學會用左手吃飯了。
我把袖子擼上去露出兩隻腕子來,“能看出什麽不一樣嗎?”
皇上拿筷子點了點我的右手:“怎麽腫的?”
我看出皇上今天心情不錯,放下袖子賣了個關子:“還不是拜皇上所賜。”
“哦?”皇上笑道:“朕找人跟你掰腕子了?”
“皇上您還記不記得上次戶部遞上來的那本漕運的帳目?”我幽怨地歎了口氣,“那本是我抄的,就因為您誇了一句字寫得好,現在他們什麽都讓我抄了。”
“這也能怪到朕頭上?”皇上看著我笑起來,“你去問問你翰林院那些同僚們,哪一個沒作過等身的文章,也沒見誰一吃飯就成了左撇子。”
我邊扒飯邊為自己辯解:“人家作的是千古文章,千古文章哪有壓手的?又不跟我似的,抄的都是舊帳。”
“讓他抄幾個字他還不樂意了,”皇上點著我衝徐明道,“朕每日光批他們送上來的那些折子就得用一盒朱墨,每日手書上千字,朕跟誰抱怨過了?”
“我自然沒法跟您比啊。”我小聲嘟囔。
“朕今日還非得要考考你,”皇上道,“帳你也抄了不少了,跟朕說說,抄出什麽門道來了?”
我嘴角一抽,心道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思索了片刻才道:“門道說不上,就是有些地方不明白。比方說我抄的漕運的那本帳,今年三月,上面寫因黃河改道,運河淺梗,他們想收縮河道加快運河流速。戶部當時給支了八十萬兩的修河款,可轉頭到了八月,又因為黃河潰決,運河水位上漲,又要拓寬河道,又花了五十萬兩。這筆銀子我覺得花的冤枉,難道當初要收縮河道的時候就沒考慮到夏天雨水豐沛了水位會上漲的情況嗎?還有戶部在撥款的時候難道就沒人下去勘驗實情嗎?”
皇上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慢慢道:“這個事情朕知道,接連三年都是大旱,運河確實存在水位不繼的問題,江南一帶的糧食主要就是通過運河運送入京,運河一旦沒水了,將會直接影響京師對江南一帶的控制。所以當時戶部那筆款子撥的很痛快,只是誰也沒想到一入夏就是大雨,黃河水沒地方去都湧進了運河裡,在西尖莊和魏縣兩地決了口。為了這個事,漕運上的官員換了一遍,但口子得堵,河還是得拓寬。”
皇上說著便放下了筷子,我心知提起這個事攪了皇上吃飯的興致了,趕緊放下筷子跪下認錯:“是我紙上談兵,不了解實情就妄加評論,請陛下責罰。”
“你說的倒也不是全無道理,維系咱們大周氣運的該是事先籌謀和完善的方略,而不是出事之後那些被斬落的人頭。朕知道這樣的事並不在少數,朝令夕改,耗費了多少白花花的銀子,這些銀子要是都送到前線去,估計阿恆今年就能回來過年了。”皇上讓我起來又點了點我的筷子,接著笑道,“你繼續吃,不用管朕,下午不是還得抄書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哪裡還敢再動筷子,隻好道:“我也吃飽了。”
“看來這些舊帳沒白抄,是學到東西了,”皇上道,“你進翰林院也有大半年了,想不想領份差事做做?”
我一愣,猛地抬起頭來:“什麽差事?”
“看他猴急的,”皇上又跟徐明笑起來,“喜歡看帳,明天便去戶部掛個值吧,先從書吏做起,少說多學多看,等學好了朕再給你安排別的差事。”
就還是抄帳,只不過從借調抄帳的變成了正式抄帳的,盡管如此我心裡也歡喜,抄帳也比守著那些發霉的書強,我趕緊跪下謝恩。
吃完了飯皇上要午睡,我從殿裡退出來,心裡歡喜,走路的步子都輕快了不少。心道原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這個意思,大狗子這一套刀法舞的值了,改天再遇上他得跟他好好說說,讓他沒事就多學點刀法槍法之類,多在皇上面前表現幾次,說不定我很快就能升一個堂官坐坐了。
剛下丹陛,便看見一個內侍領著個道士模樣的人迎面過來,還沒看清模樣,先是看見了一身反著油光的道袍。
等人走近了我不由眉心一跳,竟然是個熟人。
“呦,怎麽是你呀?”那個道人顯然也認出我來了,“小玉哥兒?你怎麽在這啊?你不在那個山窩窩裡采藥了?”
我一時失笑。
這道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借宿在我家裡的雲遊道士凌崖子。
一旁的內侍為難地看了看凌崖子,難以啟齒似的:“王爺您真不打算換身衣裳再面聖嗎?”
凌崖子拉起他那髒的看不清底色的道袍瞅了瞅,“這衣裳怎麽了?我這一年穿的都是這身衣裳啊。”
內侍隻好乾笑了兩聲:“那王爺稍候,奴才這就去通傳。”
等人走了,我仔細打量了凌崖子一番,灰頭土臉,一身風塵,可眉目之間竟真的跟當今聖上有幾分相似之處。我衝人重新行了個禮:“見過五王爺。”
早在之前望仙台上賞雪的時候,徐明提到凌道長我就有些懷疑,剛剛那一聲王爺算是坐實了我的想法,敢情這個四處招搖撞騙的窮道士就是當今皇上的五皇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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