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繼續專心做燈,燈糊好了,他就拿起一旁的筆,蘸墨後在燈面上細細描畫著。
夜風吹來,一陣嘩嘩作響。
小魚往敞開門的屋裡看去,掛了滿牆的畫卷隨風起伏,如同一片白浪在翻湧。
小魚從未看過這麽多幅畫,這些畫有湖光山色、有崇山峻嶺,還有亭台樓閣、市井街道……還有各色人魔妖仙的畫像。
小魚拿了燈籠,還戀戀不舍地往屋中張望。想這木屋主人應是個愛畫成癡的人,才居住在這遠離塵世的深山,一心一意地鑽研畫技。
小魚拿著燈籠沒急著走,而是默不作聲地站立在旁,觀看著白衣公子作畫。
白衣公子作畫極快,下筆如行雲流水,短短時間便在孔明燈凹凸不平的燈面上勾勒出重重山嶺。
山勢險峻挺拔,遠山深處,還有一處人家,炊煙嫋嫋往上,更添一分意趣。
畫完畫後,白衣公子點燃了底盤上的松脂,舉起孔明燈,任它被風吹走。
白衣公子靜靜看著越飛越高的孔明燈,臉上一片淡然,像這盞燈不是他放的、而是被風偶然吹過來,他只是站在廊下欣賞而已。
小魚見這盞燈飄走了,有些可惜上面的畫,等松脂燃盡孔明燈燈飄落時,上面的畫也多半會毀。
再一想之前看到的那些燈,燈上也畫了這些畫,這麽好的畫最後盡皆焚毀,小魚覺得有些可惜了。
白衣公子還在那站著,看來暫時沒有做下一盞燈的打算,小魚便開口道:“昨日是七夕,公子你是為了慶祝節日才放燈祈福麽?”
“不是,只要起東南風不下雨的天氣,我都會在此放燈。”
東南風?小魚望東南方向望去,看到一座巍峨的高山,他這也算是在山腳下,往上看不到頭,只有一片繚繞的雲霧。
“那是魘山?你放這些燈,是想讓它們飛到魘山上去?”
“是。”白衣公子瞥了小魚一眼,“你不是這青平城中的人?”
“不是。這很明顯嗎?”
“青平城裡的人都知道我夜夜在此放燈。你從哪裡來?”
“我從……從雷雲城來。也是燕朝境內,靠海,我以前就靠在海邊打漁為生。”
“哦……雷雲城……”白衣公子淡淡道,也不知聽進去沒有,仍在望著天上幾盞越飛越高的孔明燈。
“雷雲城,有沒有狐女?”
“狐女?海邊沒有狐女,蛟倒是見過一條。兄台這樣問,難道是青平城中有很多狐女?”
“不,狐女只有一位,她就住在那座山的山頂。”白衣公子的嘴角詭異上挑著,轉過頭來,雙目灼灼地看著小魚,“你沒有聽說過狐女的故事嗎?”
“從來沒有。”
夏夜風清,星鬥如棋,幾隻螢火蟲在草叢中飛來飛去。如果不去看遠處黑魆魆的群山,忽視風中的野獸嚎叫,夜色也算是寧靜美好。
或許是山中許久都未有人來,或許是對狐女十分執著,總之,他興致勃勃地給小魚講起了青平城狐女的故事。
在說狐女前,他也介紹了一下自己,他姓孟名章,是洪慶二年的進士,考取功名後,被授兵部主事一職,後又調到離青平城不遠的清水縣做知縣。
他擔任知縣的第二年,偶然聽聞了青平城狐女的傳說。
那時魘山還被稱為蓮花山,因為山頂生長著價值千金的雪蓮得名。蓮花山山頂氣候惡劣高不可攀,但還是有源源不絕的人為了采摘雪蓮上山。
上山采蓮九死一生,成功拿到雪蓮花下山的人寥寥無幾。可不知從何日起,下山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都說,在山上陷入險境時,是狐女出現救了他們。
狐女在天寒地凍的山頂也隻穿著一件單衣,走過雪地也不會留下痕跡。
她的頭髮像是年過百歲的老嫗一般雪白,容色卻如十七八歲的少女,只是雙眼格外細長。
狐女救了他們,但不許他們拿走雪蓮。還警告了這些采蓮人,再不許上山擾她清靜。
采蓮人從狐女手裡拿不到雪蓮,也就換了別的營生。
曾經絡繹不絕的采蓮人沒有了,狐女的故事還在青平城裡流傳著,還有那些喜歡冒險獵奇的人,冒著風雪上山,不為采蓮,隻為見狐女一面。
當時還是知縣的孟章對居於山頂的狐女也十分好奇,他冒著肆虐的風雪上山,果真見到了山上的狐女,並對之一見傾心。
下山後孟章辭去官職,來到蓮花山下隱居,夜夜在此放燈,就是為了山上的狐女能夠看見。
從他隱居至此,已經是第十五個年頭了,他也在這山腳下的木屋裡,放了整整十五年的燈。
小魚聽得呆住,孟章為狐女放棄自己的前程來到這山間草廬裡隱居,整整十五年都堅持為狐女放燈,這是怎樣深厚的情誼?
而他跟這狐女,只有短短的一面之緣,只是風雪中的匆匆一瞥,便能讓人一往情深到如此境地嗎?
“孟兄情深如許,真是讓人讚歎。只是孟兄既對狐女情根深重,可有上山對她表明過心跡?”
孟章硬聲道:“我與狐女人妖殊途,不能如尋常夫妻那樣相守,只要讓她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其余的我也不癡心妄求。”
小魚更覺奇怪,“想與喜歡的人長相廝守,怎麽能說是癡心妄求呢?孟兄你能堅持十五年在這山腳下給狐女放燈,卻說不想跟她相守,聽起來,你喜歡的更像是放燈這件事,而不是山上的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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