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裡握著一片花瓣,那株花,只有我們院子裡有。”
“你不懂花草的,它們說不定就長在你看不到的角落裡。而且誰知道這具屍體從哪來的——”
季寒霍然起身,目光凌厲,“那是前一日來找我們的劍宗弟子。”
小魚仍是否認,“不,你認錯了。”他目光漠然,同樣冷冷直視著季寒。
院外月光如水,一片澄淨,院子裡花草枝葉的影子落在月色中清淺浮動,一聲聲的蟲鳴從草葉間傳來,更顯幽靜。
堂前的兩盞紅燭還在燒著,啪地一聲爆出一串燈花,燭淚蜿蜒而下,燭光也跟著晃動了一下。
“你是誰?”季寒的那一雙龍瞳光芒大盛,直直地望著面前的“小魚”,“你到底是誰?”
小魚又突然笑起來,只是笑容裡帶著說不出的詭異,“你不信我麽?阿照?你面前的就是謝衍,你我朝夕相處這麽久,你還認不出來麽?”
他又上前一步,“我找了你這麽長時間,無論你在哪裡、是什麽樣子,我都能找到你、認出你,你怎麽能懷疑我?如果我不是謝衍,那我又是誰?誰又會是謝衍?”
第113章 魚非魚
季寒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將一樣東西摔到了小魚面前。
小魚垂下目光,冷冷看著被扔到自己腳邊的筆——似竹非竹,似玉非玉的材質,筆杆上還有一抹詭異的血色遊走。
這是心魔的筆,在魘山上,由癩頭李假扮的赤羅刹就是靠著這支筆獲取人心的貪念和欲望。
只要獲得一個人全部的真心,就可以用這支筆畫出這個人在自己心中的樣貌,無論這個人相貌如何,他都會變成這支筆畫出來的樣子。
薛重借由心魔複生後,赤羅刹葬於魘山山腹,這支筆在混亂中被小魚撿走,後又被季寒奪去。
“你說你是謝衍,那就拿起這支筆。”
小魚低頭看著腳邊的骨筆,目光中顯出一縷怨恨,他不僅沒有撿筆,反而還後退了一步,“季寒,你這樣的人,怎麽會交付自己的真心。”
“謝衍畫出來過。”
季寒迎著小魚怨恨的目光,又肯定地重複了一遍,“他畫出來過。”
小魚的表情甚至有一絲扭曲。
他半跪在地上,緩緩拿起地上的骨筆,長發披散,面孔森白,眼中不時有一抹狠毒閃過。
這怎麽會是謝衍?雖然是一樣的臉,皮囊之下卻是千差萬別,自己怎麽會將他認作是謝衍?
季寒惱怒地想著,面上仍是不動聲色。
小魚緊緊攥著手裡的骨筆,忽然一笑,“這幾天,我怕你認出我,又怕你認不出我,一直把我當做是謝衍。”
他低聲道,聲音裡說不出來的憎恨。
外面風聲大作,吹動著院裡的枝枝葉葉,窸窸窣窣,如同幽幽鬼哭。
“你喜歡謝衍,我便讓自己成為謝衍。你討厭的人,我可以替你全部殺光。你不願做的事,我一點都不讓你勉強。你討厭修士,我們可以一直在這裡生活——這些謝衍能為你做到嗎?他是尊者,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他能像我一樣嗎?憑什麽——”
“小魚”將手中的骨筆折斷,雙目赤紅地衝季寒道,“憑什麽你——”
“你錯了。”季寒打斷他,篤定道,“這些謝衍也能做。”
“小魚”咬緊了牙關,望向季寒的目光憤怒又哀傷。
“謝衍最喜歡我。”季寒道,語氣還是冷淡,卻跟著挺直了腰背。
“住口住口住口!”“小魚”捂緊了自己的耳朵,口中發出尖利的咆哮。一連倒退了數步,再也不想聽見季寒說的任何一句話。
“我和他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本來就是天生一對。”季寒追著他道,平日素來冷淡的一個人,此時卻突然變得牙尖嘴利。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魚”捂著耳朵跌跌撞撞地跑出去,院子裡窸窣的聲音更大,屋頂、房梁、窗沿、門廊處都是沙沙的聲響。
季寒追著“小魚”走出屋子時,才看到外面密密麻麻的藤蔓,如同黑色的浪潮,正在佔據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小魚”種在天井裡的花草們也在瘋狂生長,細弱的花莖長得如同一棵古樹,那些粉色、紅色、紫色的花爭相綻放。
本就不大的宅院在這些藤蔓和花草的簇擁下,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嘎吱聲,瓦片不斷滑落,房梁也發出開裂的脆響。
“小魚”跑到院子裡,被瘋長的花草攔住去路後,他又扭過頭,兩眼中不斷流淌著墨綠色的汁液。
汁液流過那張森白的臉,落在燦紅的喜服上。
季寒繼續道:“我和他結了道侶契,早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啪嗒,那些墨綠色的汁液原本是一滴一滴地落下,季寒說完這句話後,汁液幾乎是嘩嘩地流淌,“小魚”連著兩隻眼眶都變成了深深的墨綠色,臉上布滿了綠色的細紋。
“我要殺了你。”“小魚”輕聲道,猶如在跟自己身側的情人低語,“我要帶你回山裡,將你的屍體埋在我的根下,我們日夜相伴,再不相離。”
這是他一直未宣之於口的願望。
深山裡的樹妖厭倦了千年來的孤獨,那是什麽樣的日子……連一片片雪花落地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為了讓那些路過的人類留下來,他甘願獻出自己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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