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湯下肚,季寒的頭倒是不疼了,只是他又犯起了困,在廊下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季寒聽到了大門打開時“嘎吱”的一聲,然後就有一個黑發紅衣的人走進了院子。
黑發紅衣的人來到季寒身旁,長發披散,紅衣若血,墨黑的眉眼襯著姣若好女的秀麗面孔,愈發像是從江南煙雨中走出的惑人心神的精魅。
玉面鬼蹲下來的時候,季寒像是聞到了一縷草木的味道,清香中帶著苦澀,但很快就被濃重的胭脂香味取代。
玉面鬼在季寒身邊蹲著,像一隻恨不得把自己團成個球的倉鼠。
“季寒,你喜歡這地方嗎?”
季寒本想說他太吵,打擾他睡覺,但唇舌一動,便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還成。”
玉面鬼呆呆望著院牆裡他栽種的花草,夢囈一般地說:“我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玉面鬼說自己是探花,但其實鬥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容貌和身份可以捏造,滿腹的學識卻偽裝不來,他說不出深奧精妙的句子,只會顛來倒去的重複一句“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這就是玉面鬼最喜歡的程度了。
很喜歡很喜歡這個地方,很喜歡很喜歡身邊的這個人。
他突然想去抓季寒的手,但臨到半途又不敢,隻好去扯季寒的袖子,“季寒,你喜歡什麽樣的人?你喜歡什麽樣,我就變什麽樣,好不好?你看我現在的樣子,旁人都說好看,你喜不喜歡?”
季寒想,你好不好看,問我做什麽?跟我有什麽關系?
他這樣想著,卻也這樣說了出來。
玉面鬼慢慢收回了手,兩隻通紅的眼睛眨啊眨,他的神色又變得猙獰,“我知道,你喜歡那個橋下的人,你喜歡他的模樣對不對?不管我給你下多少亂情蠱,你還是記得他,還是隻喜歡他,只要我變成他的樣子,你是不是就能跟我走——”
季寒有些不耐煩了,聽到玉面鬼提及謝衍,他更是一口惡氣堵在心口。
謝衍是什麽人,是仙人之姿,是仙門首徒,你這種深山妖物,怎麽能跟他相提並論?
但院門“嘎吱”一聲,又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玉面鬼瑟縮了一下,將身子團得更緊,滿眼恐懼地望著來人,手卻神經質地抓緊了季寒的袖子。
“我們一起走……我們一起回山裡去……”玉面鬼說到最後,話音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他死死盯著越走越近的白衣劍修,眼光凶惡得恨不能擇人而噬,但其實已經恐懼到連人形都難以維持。
季寒感覺到玉面鬼的手拂過自己的咽喉,然後就是一股涼氣湧出,血色的小蟲爬出他的血管,被收回到玉面鬼的袖子裡。
玉面鬼收回蠱蟲後,上半身還是人形,下半身已經是一團糾纏的藤蔓。那張豔麗的皮囊更顯妖氣森森,活蛇似的藤蔓蠕動著,悄無聲息地要將季寒包裹在內。
天際傳來了幾聲悶雷,電光閃過,落下了一片飄搖的雨絲。
雨水讓本就晦暗的天色更加陰沉,玉面鬼隔著一層雨幕跟謝衍對峙,眼神中帶著孤注一擲的狠毒,但這同時也暴露了他的恐懼。
他沉沉呼吸著,兩側肩胛高高聳起,妖鬼似的皮囊在藤蔓上遊移。
逐漸被藤蔓包圍的季寒還倚著廊柱睡得正沉,只是兩道劍眉蹙起,好像在睡夢中也不安穩。
謝衍微微歎了一口氣,他放下懷中的飲恨,直接將佩劍拋給了身後打著傘的何蠻。
何蠻接過魔劍,表情有些嫌棄,但還是好好在腰間別好。
玉面鬼高聳的肩胛慢慢平複,他看了看距自己只有一步之遙的季寒,又看了看前方赤手空拳的謝衍,眼神極度不甘。
只差這麽一點點……只差這麽一點,他就能將這個人帶回去了……
季寒的眉頭忽然動了一動,像是要從這場不同尋常的睡夢中醒來。
玉面鬼下意識要靠近,但看到自己已經鋪滿整條走廊的藤蔓。他突然變得臉色煞白,像是看到了什麽極為恐怖的事物。
唰地一聲,滿地的藤蔓霎時退得乾乾淨淨,潮水一樣離開了這個院子,帶著藤蔓中那個妖鬼似的男人一起。
玉面鬼消失了,何蠻也離開了院子,走時還為自己師父帶上了門。
雨聲沙沙,季寒感覺有一個人坐在了自己身邊,為他擋住了襲來的風風雨雨。
外面風雨大作,雷聲陣陣,季寒卻隻覺得安心,睜開眼時,也隻覺得無比平靜。
其實有太多不對勁的事,剛才那場似真似幻的夢,還有夢裡反常的玉面鬼,都讓季寒覺得奇怪。
可是跟謝衍坐在一起,季寒卻什麽都懶得想了。
之前他想到謝衍都會頭疼,現在卻能和他坐在一起並肩看雨。
季寒按了按還有些昏沉的頭,聽到謝衍說什麽阿玉已經走了,要去什麽地方做生意,剛才看季寒在睡覺,就沒有打擾他,委托自己替他辭行。
季寒“唔”了幾聲,也沒說什麽,只是神色又疲倦了許多。
謝衍還在嘮嘮叨叨,說什麽這世間人妖混雜,這些妖雖然不一定天生就有一副壞心腸,但妖畢竟與人不同,因在山中修行多年,妖物大多性情純粹,隻遵喜好不辨善惡,又不通教化,一旦產生執念,便比最凶狠的魔修還要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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