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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丈高的通天梯上,鍾越立於斷口處,朗聲道:“今日我劍宗重築通天梯,不求重現師祖當年風采,但求宗門弟子傳承不絕。我劍宗立門已有千年,歷經風雨滄桑,既有過輝煌鼎盛於一時,也曾行差踏錯,差點陷宗門於萬劫不複。”
鍾越頓了一下,眼睛若有若無地掃過下方的謝衍。
韓雙發現,剛才還漫不經心的師尊不知何時端正了坐姿,雙手按在膝蓋上,雙眸微闔,清俊的臉上是一副似醉非醉的神情。
韓雙心中一動,忽然想到二十多年前師尊是為何來劍宗找麻煩。
也是謝衍平日裡沒心沒肺的樣子太過,才讓身邊的人下意識忘記謝衍在地底苦苦求道的十六年。
韓雙來宗門的時候晚,只聽宗門中的長老們說過,師尊出生後不久就被送到了華陽門,被明光劍主和松隱真人視若己出。
長老們面露懷念的說道,他師尊幼時淘氣非常,經常被明光劍主罰去掃山門。小小一個孩童,抱著比自己還要高出一截的掃帚,站都站不穩當,還要含著兩泡眼淚掃台階。
被謝衍捉弄過的弟子們來山門處笑話他,又是刮鼻子又是羞羞臉,把小謝衍氣得眼眶越發通紅,隨時都能嚎啕一嗓子哭出來。
笑話他的弟子們一哄而散,嘻嘻笑笑地就要跑,卻一頭撞到了明光劍主。
明光劍主嶽松庭,為人極其古板、極其嚴苛、極其不苟言笑,是唯一一個能讓小謝衍噤若寒蟬規規矩矩的存在。
嶽松庭兩道濃眉一豎,剛才還鬧成一團的弟子們瞬間收聲,垂首站好,連小謝衍都用力抱緊掃帚,搖搖晃晃地掃落葉,眼觀鼻鼻觀心,一句哼哼都不敢出。
嶽松庭走到一個弟子面前,說要考教一下他的功課。
那弟子一臉慌張無措,考教的結果……自然是被嶽松庭收拾得七零八落,回去還要抄寫一百遍的劍譜。
余下弟子也一一被嶽松庭考教,結果都是一樣。
輪到小謝衍時,嶽松庭也沒有放過他,小謝衍抱著掃帚,在他師尊不怒自威的眼神裡結結巴巴背了一遍三字經。
第二天,小謝衍還是在掃台階,只是懷裡已經換了一個剛好跟他一樣高的掃帚,掃帚上還纏著紅繩,樂得小謝衍一顛一顛的,掃起地來也是乾勁十足。
以後謝衍再掃山門時,年年歲歲,懷裡的掃帚都是剛好趁手。
長老說明光劍主其實煩死了這個嬌氣的小徒弟,卻還是一邊說他麻煩,一邊在夜裡偷偷去砍竹子,給這個嬌氣的小徒弟扎齊整漂亮的掃帚。
長老要韓雙一定要保密,這件事要是讓謝衍本人知道,明光劍主怕是九泉之下也要來找他的麻煩。
韓雙當時就指天畫地地發誓,表示自己絕不把這件事說出去。
在那十六年裡,師尊怕是一日都忘不了自刎於山門前的明光劍主,還有遭圍攻而死的松隱真人吧。
通天梯上,鍾越的聲音還在繼續。
“……師祖遺跡遭毀,是我宗門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今日諸位在此,還請做一個見證,我劍宗重築此梯,並不是就此揭去這一頁,往日過錯,皆在於此,我宗門萬死難辭。此梯也將更名為‘思過’,提醒我宗門人靜思己身,修心重道,以後千年百年,願我宗門道統不絕,願我門人初心不改、願這山河萬裡、永世太平。”
鍾越說完,對著眾人長拜而下。
眾人也紛紛回禮,謝衍坐在座位上,遙遙舉起了自己的茶盞。
。。。
晚間,韓雙是扶著他師尊回到了華陽門。
劍宗的宴席上沒有酒,菜色也是一些清湯淡水。所以劍尊在離席後又去山腳處的小鎮,找了個酒樓,跟韓雙小酌了幾杯。
韓雙想他師尊今日觸景傷情,心中難免有幾分傷感,也就十分爽快的跟他師尊去了,又十分爽快的跟他師尊推杯換盞。於是……謝衍就這麽醉了。
劍尊醉後的樣子也跟這世上大多數的酒鬼一樣,腳步踉踉蹌蹌,一條直路能被他走得九曲十八彎,要不是韓雙扶著,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
只是劍尊醉了,倒比平日裡安靜不少,白玉似的臉龐上泛著一層薄紅,眼睫安靜的低垂,韓雙讓他往左,他就抬腳往左邁,韓雙讓他往右,劍尊就順勢往右,不吵不鬧,聽話得跟個小瓷人一樣。
韓雙往日受多了無良師尊的捉弄,還是頭一遭讓師尊對他“言聽計從”,內心已經激動得流下了好幾條寬面條淚,暗戳戳道:“師尊,你的酒量是不是不太行?”
謝衍垂下來的眼睫動了動,嘴角還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誰說不行?”他說著這話,卻差點一頭栽到地上去。
韓雙趕緊扶住他,“師尊,您是不是醉了?”
“誰說的!本尊沒醉!這怎麽是上山的路,本尊不要回去,回去又得抄那百八十遍的書,我不回去!”謝衍嘟嘟囔囔地說著,像個鬧別扭的孩子,扭頭就要往回走。
“師尊!”韓雙拽著他哄道,“回去不抄書,咱們早點回去,不然季叔要等急了。”
“季……”謝衍聽到這個詞,腳步頓了一下,醉眼朦朧地問,“季寒在等我?”
“是啊師尊。”韓雙答著這話,心裡卻有著十足的心虛。他師尊今天之所以去參加劍宗的盛會,就是被小龍趕出了家門無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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