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蒼白的臉很快露出來,眉頭緊蹙著,像是陷入一個可怖又不能醒來的夢裡。
小魚眨了眨眼睛,貼上季寒的額頭,輕聲呼喚他的名字,“阿照,阿照……”
幽冥蓮最後一片花瓣合攏,最後一縷月光也被隔絕,黑暗的花室中,小魚感覺到有一雙手臂,從後抱住了自己。
他安下了心,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靠著季寒的肩頸道:“你那個很討厭的師弟跟我說,你馬上就要死了,阿照,你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你告訴我……這是假的對不對?”
季寒沒有說話,而是更用力地抱緊了他,手指輕輕撫摸著他身上的傷口處。
“疼不疼?”
小魚蹭了蹭他的脖子,道:“傷的時候不覺得,現在你一問,就疼得好厲害了。”
季寒無言地抱緊了他,明明身處險境,兩人卻像久別重逢的愛侶一樣廝纏,季寒看不到小魚的滿身狼狽,小魚也看不到季寒的一身傷痕。
季寒的神智也不清晰,他捧著小魚的斷臂處,用平時絕對不會用的語氣道:“你這麽疼,怎麽才能好一點?”
“你對我好一點,我就不會這麽疼了。”
“怎麽才是對你好?”
“你不要老是凶我,能跟我一起出去玩,就是對我好了。”小魚道,他緊緊抓著季寒的衣襟,目光滿是狠戾,話說出口卻是懇求——“不要練浮屠刀了,不要練了季寒……這是魔刀,會折損你的壽命……”
幽冥蓮的嘯叫從蓮瓣外傳來,詭異的嘯聲穿透雲霄,還有天雷接連降落的聲音。
花室中有什麽在簌簌的響動,盤旋在他們周邊,卻又不敢靠近。
已經合攏的蓮瓣進一步靠攏,一陣馥鬱的香氣逸出,濃烈醉人的花香緩緩充斥著這片空間。
處在花室中的兩人還對這樣的危險無知無覺,或許是知道了也不去在意。
季寒撫著小魚的頭髮,良久,才輕笑一聲,“你以前就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小魚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季寒,比現在更加削瘦、更加冷厲的一張臉孔,那個雙眸泛紅的少年咬著牙對自己道:“太遲了!太遲了謝衍!”
現在的季寒也這麽對他道:“太遲了,太遲了謝衍。”
什麽太遲了?究竟什麽太遲了?
第71章 山中(回憶篇)
二十年前 青州
到了夏季,青州的大山裡,總會突如其來落幾場大雨。
山林裡的雨又快又急,哪怕隔著一層蓑衣,打在人身上都有種悶悶的疼痛。
雨停了,山裡的空氣也是濕漉漉的,偶爾出來一次太陽,那太陽也是霧蒙蒙的,怎麽也烘不乾林子裡的這些水汽。
水汽是這座林子裡的妖怪,無處不在,又張牙舞爪的顯示它的威力。
季寒不喜歡這樣的氣候,衣服被水汽浸得濕黏黏的時候,他總會格外不高興——雖然他脾氣本來就不好,但衣服濕了,他就會更加不高興,當他緊皺起眉頭,那些本來就畏懼他的人就離他更遠了一些。
馬幫的人私下裡也會猜測這個少年的來歷,年紀小小,卻又練得一身的好武藝,看著冷冰冰的不好接近,其實不通人情,三言兩語就被他們當家的拐進了馬幫。
馬幫的幫主姓洪,叫洪剛,以前在官府的驛站裡當驛卒,驛站被朝廷裁撤後,他就跟著人去西南跑商道,跑了十幾年,攢了筆錢,身邊也聚了批人,有了自己的馬幫後他就自己帶著人進山做生意。
西南方向的大山裡有珍稀的藥材,還有山民們種植的茶葉,來回一趟就夠他們一年的花銷。
只是進山的路不好走,一路上山高林密,毒瘴四起,還有攔路的盜匪和數不盡的毒蟲猛獸,更有在這樣邪肆之地修煉的魔修。
洪剛能在這一帶做了上十年的生意,一是因為他一年隻進山一趟,絕不貪心;
二是因為他在這一帶來回幾十年,一草一木的位置都爛熟於心,稍有不對就立即撤退,還有幾樣能防身的法寶,很少遇到真正的危險;
三是因為他馬幫的人不多,但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可今年臨到出發時,馬幫裡兩個夥計因為跟人鬥毆,在街上就被人打殘了。
這兩夥計一個用刀,一個用槍,都曾在仙府學宮裡當過外門弟子,馬幫在路上幾次遇到盜匪,都是被這兩人打退。
他們自恃一身傲人武藝,平日裡素來不把人放在眼裡,這次也是不聽旁人勸告,去惹了真正的硬茬子,才有這樣的下場。
沒有這一刀一槍在,洪剛斷不敢帶著馬幫進入山林。眼看就要放棄這一年進山的機會,就讓他在橋上遇到了快要餓死的季寒。
季寒冬至那晚從華陽門離開,本以為出了華陽門,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但出門在外,無錢寸步難行。
季寒無田無地又舉目無親,偏偏性子還不好。
這半年裡,他去山裡扛過木頭,又去當過保鏢,也去人家府裡當過護衛,但這些活他從沒乾過超過半個月。
以前在沒遇到謝衍時,他還能在天火城裡賣花捕獵養活自己,在華陽門待了這麽幾年,人反倒退步了,本事沒學到多少,脾氣倒是越來越見漲。
季寒坐在橋邊時,腦海裡轉的就是這些念頭。他掐著手上的血痂,想著謝衍的一雙手。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