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時靖出生在溯望原,也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了這片土地。
在漠北人的眼裡,戚時靖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他是他們的英雄,也是他們出生入死的兄弟。
戚時靖戰死的那天,溯望原冰封千裡。
漠北百姓提著鋤頭鐮刀奔赴戰場。
戚時靖守護了溯望原一輩子。
這次換他們來守護戚時靖。
冰層下的熱血,有多少來自靖北的將士,又有多少來自無畏的百姓,沒有人知道。
雪太大了,迷了雙眼,叫人看不清究竟逝去了多少生命。
戰敗的消息傳回長陵,那些無名百姓被冠以靖北軍的名號,算在了傷亡的將士裡。
天子大慟,大歷全境在震驚中陷入恐慌。
回訖的戰力已經到了連靖北軍都無法抵禦的地步,誰能不怕?
一時間人心惶惶。
而就在戰敗消息傳來的第二日,南林侯霍城親率南林軍,馬不停蹄趕赴溯望原。
霍城是經歷過戰場的人,見過戰爭殘酷。
可那天,他對著望不到頭的紅色,流下了淚水。
回訖除掉了心頭大患,斬下戚時靖的首級,懸於城牆上示眾。
在那顆頭顱旁邊,是戚時靖的發妻林雪吟,她被剝光了衣服,暴露於天光之下。
這是來自回訖的羞辱,亦是大歷最屈辱的一段歷史。
將士們眼含熱淚,霍城更是殺紅了眼。
他不眠不休與回訖對戰三天,終於給了戚時靖與林雪吟一個體面的結束。
來自敵人的羞辱尚未結束。
很快,長陵城中傳出質疑,說靖北軍訓練有素,戚時靖正值壯年又常年與回訖交手,怎麽可能輸的如此慘烈。
懷疑的種子一經播下,很快呈燎原之勢席卷全國。
趙淵在愈演愈烈的猜忌中下令徹查戚時靖,他派人抄了靖北王府,找到了他與回訖勾結的證據。
那是一封密信,被藏在王府暗室中。
信中詳細寫下了戚時靖與回訖合作進軍中原的作戰計劃,若此計劃成功實行,中原從此一分為二,戚時靖與回訖各佔一半。
天子震怒。
一夜之間,百姓群情激憤。
他們燒毀了靖北王在各地的銅像,鏟平他與兩個兒子的衣冠塚。
戚家從忠良義士,淪為萬人唾罵的賣國賊。
從此之後,“戚”這個字成為國之禁忌。
任何為靖北軍說話者,不論緣由,一概下獄。
漠北成了受中原人唾棄的蠻荒之地。
霍城被趙淵勒令回朝,回訖趁機佔領敦州,漠北十城民不聊生。
戚庭曄的遺腹子此生不可用父親姓氏,在大戰中幸存下來的靖北軍將士受到牽連,斬頭的斬頭,下獄的下獄,活下來的日子也不好過,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要麽抑鬱而終,要麽隱姓埋名,後半生都要夾著尾巴做人。
趙淵對靖北一支可謂是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靖北軍,提戚家。
除了霍松聲。
霍松聲不止不信戚家謀逆之言,而且屢次上書陳情,請皇上徹查此事。
趙淵當時正在氣頭上,一怒之下將霍松聲打的去了半條命。
就這樣,等霍松聲能下地了,又不顧聖怒為戚家說話。
事情的結果最終以趙淵妥協告終。
但他這次妥協不僅僅是因為霍松聲。
那時回訖越發猖獗,大批敵軍駐扎在漠陽關外。如果再不派兵鎮壓,漠陽關一旦失守,回訖便可入主中原。
霍家與皇帝交換了條件,以兵權換兵權,保住了漠陽關。
從此霍家正式退出長陵權力中心,霍松聲甘願被牽製於漠北,就此遠離朝堂之爭。
最開始在漠北的時候,霍松聲不止一次試圖找尋證據為戚家翻案,可戚家出事沒多久就被抄了,早已淪為一片廢墟。那封指認戚時靖有罪的密信,也早已被封存於大理寺,與皇帝的封口令一起,永遠不見天日。
這麽多年霍松聲若說一點沒有感覺那不可能,皇帝打壓武將、掌控皇權的意圖太明顯了。這位從封王皇子與軍權勾結謀奪王位的亂戰中走出來的皇帝,絕不允許這種情況再次發生。
只是霍松聲一直不敢往下深想。
那會讓十萬靖北軍的喪生與自己十年來的堅守顯得荒謬又脆弱。
戰士就應當死於戰場,死於敵人的刀鋒,他們為國捐軀,卻死的堂堂正正。
可現在,越來越多的事情,越來越多的人在向霍松聲傳遞一個訊號。
他所珍視的人,他熱愛的國土,他為之獻祭的人生,都是極致王權的犧牲品。
權力面前沒有親疏貴賤,沒有敵我之分,任何擋在皇權面前的障礙都要被清掃乾淨。
這個人可以是趙安邈,可以是霍松聲,也可以是塵封在歷史的洪流中、被忘記姓名的每一個人。
長陵的榮光建立在虛無的雲層之上。
它華貴,也飄渺。
霍松聲明明看得清楚,卻總是懷抱著一種沒有根據的期待。他是個單純的人,總想等一等,或許這個世道會變好。
可天子左右注定都是豺狼虎豹,他們會吃人,然後用血鑄就一條通往權力之巔的路。
這個世道只會用事實告訴你,你所向往的一切都是空中樓閣,而你不過是一隻螻蟻,皇帝想要捏死一個人非常簡單,他甚至連面都不用露,就可以借天下萬民之手,實施一場靜默地絞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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