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面色冷凝地坐著,良久才長長歎息一聲。
“斂兒,父皇對不起你。”
趙斂望著他戎馬半生的父皇,嘴唇囁嚅幾下,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好像他中毒的事怪不得別人, 他很早就知道真相,也自願服毒。連阮朝青都救不了他, 更何況他這個心裡只有天下蒼生的父皇呢?
很難說清楚他的感情,結局已經注定走向死亡, 只是看著阮朝青朝他笑的時候,也會很想活下去。
然而他這樣的人, 合該去個無人認識的地方, 了卻繚亂的一生。貪圖了阮朝青半生, 還想賴著他一輩子不成?
趙斂不語,太上皇沉默片刻, 忽然將案幾上的奏折筆墨拂落在地。
老太監慌忙跪地, 低著頭一言不敢發。
一時的情緒外露後, 太上皇的脊背卸了力, 靠在雕龍鎏金的椅背上,無奈地閉上雙目。
誠然,趙宿或許能成為一個好皇帝,可論心智才乾,論謀略手段,趙斂都略勝一籌。
他本屬意讓小兒子繼承皇位,只是考慮到小兒子身體孱弱,恐怕早夭的寓言應驗後,朝廷震動、天下動蕩,苦了四方百姓。於是全力栽培大兒子,早早退位輔佐。
雖說自趙宿登基以來,因擔憂趙宿心氣浮躁,他深諳朝廷諸事、把持朝政,但逐漸地也開始將權利下放給趙宿。
若不是趙宿在北都雪災一事應對上實在叫人大失所望,他也不會重新監政,更不會讓趙斂入朝以作製衡。
如今怎然得知趙斂身中奇毒,太上皇不得不多想,卻也不敢多想。朝堂局勢已成定局,牽一發而動全身,他不敢也不能讓大平朝傷筋動骨。
是以,雖命大理寺徹查,只要幕後之人藏好尾巴,此案還能輕松揭過,左右已經有了凶手,管他是什麽說辭。
見趙斂一言不發,太上皇沉吟片刻,無力地擺擺手,“罷了,斂兒擇日回江南吧。”
早些離了京城這是非之地,也好過兄弟反目、手足相殘。
“兒臣遵旨。”
——
等趙斂趕到刑房的時候,阮朝青正趴在獄守日常休息的屋裡,若無其事地吃著花生米,還有一個獄守畢恭畢敬地給他端茶送水,悠閑得好像不在刑房,而是在南征王府。
阮朝青手指一撚,白生生的花生米蛻了皮,隨後被扔到他嘴裡。花生殼已經在地上堆起了小山。
目光不經意往門口一瞥,見到趙斂,瞬間拉下臉來,索性花生也不吃了,扭頭朝向裡面,腦袋枕在雙臂上,儼然不打算搭理趙斂。
獄守見趙斂進來,很有眼力見地搬來一把椅子放在阮朝青身邊,行了禮就離開了。
阮朝青等了一會兒,沒聽到趙斂說話,忍不住扭回頭看,只見趙斂孤零零地站在屋內,並沒有坐到椅子上。
望著他這可憐樣兒,阮朝青真是有氣沒處發,悶聲罵他:“站著做什麽,你不累啊?”
說罷,賭氣地轉過頭,用後腦杓對著趙斂。
趙斂坐到椅子上,安靜地看著阮朝青生氣的樣子,鋸嘴葫蘆一樣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憋出一句:“青哥,我們先回去吧。”
哪成想阮朝青頭也不回,惡聲惡氣道:“我又沒在等你,要回你自己回!”
他忍著疼在刑房等趙斂,趙斂倒好,一句解釋的話都不說,把他算帳的話當耳旁風了。
“那先讓人給你上藥?”
“上什麽藥?不上,我好得很。”
頓了頓,阮朝青還想說什麽,張張口卻不了了之。
“青哥......”
趙斂喚他一聲,聲音裡滿是無奈和疲憊,只是同樣沒了下文。
這一聲卻叫得阮朝青紅了眼眶,“別叫我青哥,我不敢當。”
“讓你被人下毒,是我的過錯,我擔不起你這聲哥。我失職了,你不考慮我是應該的,你......作踐自己,我沒立場管你。”
每多說一個字,阮朝青心裡都扯著疼,只是今天不說清楚了,按趙斂這個爛脾氣,怕是一輩子都撬不開他的嘴了。只是他話說到這個份上,趙斂還是顧左右而言他。
趙斂扯扯嘴角,柔聲說:“你不管我誰管我啊?”
“青哥,你不管我......就沒人會管我了。”
阮朝青在趙斂看不見的地方握緊拳,竭力冷聲問他,“你知道藥裡有毒,為什麽還要喝?”
趙斂不語,阮朝青步步緊逼,“是趙宿下的毒?”
“不是......”
趙斂緩緩俯身,將沉重的腦袋放在阮朝青背上,側耳,傾聽他有力的心跳聲,感受兩顆心臟逐漸靠近的節律。好像借此,兩個人就能......
“那你說是誰。”阮朝青雖軟下了聲音,還是硬著心腸,步步逼問。
趙斂不答,閉著眼睛,用臉輕輕地摩挲著阮朝青的後背。
此刻他成了池塘中的浮萍,好像在雷雨中飄蕩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怎一碰到中通外直、香氣嫋嫋的荷,便依戀地攀附上去,尋求一絲慰藉。奈何沒有口,在雷雨中所受的磨難委屈,無法訴說。
阮朝青在雙臂上一抹眼睛,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小心地翻過身來,雙手捧著趙斂的臉,入手卻是一片濕涼。
“阿斂......”
掰過趙斂的臉來,只見他雙目緊閉,眉頭緊皺,猶如身陷囹圄的困獸一般痛苦掙扎。
他分明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那哭聲卻好像扎進了阮朝青的心裡,刺得他心一絞,有一瞬間甚至想放棄逼問他,轉而將他抱在懷裡,拍著他的背柔聲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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