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德大師正閉目敲著木魚,口中低吟佛經,禪房裡一時間回蕩著令人心靜的誦經聲。趙斂雙手扶在膝頭,雙眼久久凝視著木魚,心裡忽然出奇地平靜。
“咯——”
禪房的門被人推開,泓德大師似無所覺,聲音未曾停頓一下,依然唱著經文。
趙斂轉頭看去,只見來人是一個小沙彌,小沙彌提著個小籃子進來,圓頭圓腦的特別招人喜歡。
門外不似早晨的天光明媚,逐漸風雪大作起來。
小沙彌進門後,吃力地頂著寒風將門關上,一回身見有人看著他,露出一口小白牙笑起來,隨即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立刻收了笑容,把小籃子放在地上,兩手合掌朝人行了個生疏的佛禮。
行完禮,小沙彌又眯著眼睛笑起來。
趙斂看得好笑,遂笑著朝小沙彌點點頭。小沙彌提起籃子,腳步輕快地走進內室,光溜溜的腦袋又圓又大。
泓德法師唱經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趙斂索性從蒲團上起身,跟在小沙彌後面進了內室。
一進內室,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半人高的大水缸,水缸邊放著小沙彌的籃子,裡面的東西露出來,是兩個白饅頭。
小沙彌踩著一個矮木樁,趴在水缸邊沿,半個身子都要探近水缸了,卻還一直在踮腳,試圖更往水缸裡探去。
忽然,木樁一歪,小沙彌整個人往水缸裡撲去!
“咦?”
小沙彌倏地騰空,搞不清楚狀況地扭頭看著趙斂,趙斂一手拎著他的後脖領,將他從水缸上提下來放在地上。
“你做什麽,不怕掉進去?”
腳踩在實地上,小沙彌大半隻袖子已經濕了,正滴滴答答往地上滴水。摸摸溜圓的腦袋,小沙彌大睜著眼睛瞧趙斂,“我在給師父喂魚。”
“嗯?”趙斂傾身,只見水缸裡幾隻活潑的紅鯉魚,正爭先恐後地搶食水面的饅頭屑。因為禪房光線有些昏暗,水底一片黑暗。
小沙彌把木樁搬回來放好,再次踩上去,兩手扒著水缸邊沿,伸著腦袋往裡看,“這是小花,這是小白......小黑應該在裡面睡覺,我叫他吃飯!”
驚奇於這些鯉魚竟然都有名字,聽到睡覺後忍不住詫異地瞧了小沙彌一眼,可惜只能看見他的後腦杓,聽見他不停的碎碎念。
“小黑遊得慢,再不上來吃東西就沒有啦。”
見小沙彌心心念念的模樣,趙斂無聲輕笑,“我給你叫一下。”
說罷,便在小沙彌驚喜的眼神中挽起長袖,一手抓住袖袍,一手伸入水中。
手甫一伸入冰冷的水中,搶食的幾隻鯉魚瞬間四散開來。
趙斂忍著寒意,將手一直伸到水缸底,四下摸摸,卻什麽也沒有。懷疑水底沒東西,正想把手拿出來,一偏頭看見小沙彌亮晶晶的眼睛,莫名地又在水底多摸了一會兒。
確定除了方才吃食的幾隻,水裡再沒有其他鯉魚,趙斂才把手拿出來,接過小沙彌找來的白淨帕子,擦乾手臂上的水漬。
“裡面沒有別的魚。”
“沒有?”
小沙彌不可置信地望著水面,見以往慢慢該遊出來的小黑到現在還沒出來,眼眶慢慢就蓄滿淚水,猝不及防滑落,一滴一滴掉進水缸裡。
想起屋簷下的一窩麻雀,小沙彌噠噠噠跑去查看窗戶,卻見窗戶關得好好的,根本沒有足夠鳥飛進來的空隙。
趙斂愣了愣,見小沙彌著急忙慌的,一邊哭一邊將櫃子裡、方桌下都找了一遍,一時不知道是不是該說些什麽才好。
找了一圈沒找到小黑的身影,小沙彌呆呆地站在屋裡,強忍著淚意向趙斂道了謝。
“道空——”
泓德大師的聲音從外室傳來,小沙彌使勁用胳膊擦乾眼淚,匆匆向趙斂行了個佛禮就跑出去了。
趙斂出去的時候,小沙彌正在向泓德大師哭訴。
泓德大師和藹地看著小沙彌,等小沙彌說完了,蒼老的手掌摸摸小沙彌耷拉著的腦袋,“有緣則聚,無緣則散。小黑自有它的命數——道空啊,莫強求。”
小沙彌眼裡含著一泡眼淚,手背揩揩紅彤彤的臉蛋,聲音帶著哭腔回道:“是,師父,弟子知道了,莫強求。”
莫強求。
“咚——”
天色已晚,雲安寺的鼓樓傳來鼓聲,隨之而來的是鍾樓悠遠空靈的鍾聲。
等素蘭回齊王下榻的宮殿取來油紙傘,趙斂沒在泓德大師的禪房多加停留,略作感謝後便撐著傘走入獵獵風雪中。
宮殿裡燒著地龍,進門就有一股熱氣襲來。
沁香迎上前來,和素蘭一起給趙斂更衣。
“方才太上皇后身邊的人來傳話,讓王爺用完晚膳過去一趟,太上皇后今晚要為皇上和王爺點長明燈。”
“知道了。”趙斂走進內室,接過侍女端來的薑湯驅寒,“把帳本拿來。”
沁香詢問地看看素蘭,見素蘭也搖頭,便應是去取帳本了。
素蘭點上安神的香,斟酌道:“王爺在泓德大師的禪房,可有看見鯉魚?”
室內一陣沉默,素蘭順勢閉嘴。
“並未。”
素蘭略顯詫異地覷趙斂一眼,見他蹙著眉頭,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後就沒再開口。
不一會兒,沁香取來了帳本,室內就更是安靜得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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