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就是任何普通的陌生人,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來,用普普通通的表情,平平常常的聲音,毫不突兀地站在人群中,前一秒還活著日常裡,突然遙遙與你目光相會一秒,惡毒要你死,再輕飄飄地轉開。
所有人都以為哈利害怕安德烈,其實並不全是。他厭惡受製於人,他憎惡生死不由己,他恐懼的是那他看不到的、那於茫茫人海中、於陰差陽錯中、於冥冥中滋生的惡意與算計。
他昏昏沉沉垂著他,手臂向下垂,手打在了地上,他半夢半醒間仿佛感受到有人攬住他的肩,在他耳朵邊說:“別動。”
別動……
國王猛地驚醒,抖了一下身子,迅速坐起來,握槍的手全是冷汗,身邊的衛兵擔憂地欲上前來,國王喉嚨乾涸,轉著頭,揉揉眼看,沒有看到安德烈。
他仿佛一條被摔上岸的魚,一下癱回王座上,努力平複喘息,無力地望著前堂。
得結束了,明天就能結束了。
再也不必卑躬屈膝、委曲求全,再也不必擔心荒原上的野狗日日夜夜瞭望的雙眼,再也不必擔心那無處不在的惡意。
他疲憊地閉上眼。
燈閃了一下。
又閃了一下。
國王噌地一下坐直:“怎麽了!?”
前堂的人跑過來:“好像是線路燒了。”
“這麽長時間都沒燒,現在突然燒了?”
他身邊的領隊彎下身:“我讓人去看。”他直起身指了指兩個人,那兩個人便朝外跑去。領隊才繼續說,“要闖進這裡來,他也跑不掉。”
國王握住手/槍,轉頭看領隊:“給我支步/槍。”領隊示意,旁邊的一個衛兵把步/槍遞過來,國王一把奪了過去。
燈還在閃爍,領隊轉頭對著對講機發話:“關了這層的燈,把應急燈打開。”
話音剛落,堂前的大燈猛地一滅,接著台前四台應急燈倏地打亮,將門口照得通明。
領頭繼續指揮:“去看總閘,什麽情況?”
不一會兒對講機傳來沙沙的聲音:“總閘被切了,通電室著火了,整個地下室都在燒。”
“應急裝備呢?”
對講機換了個聲音:“報告,應急照明開關在十七樓,一切正常。”
“電梯呢?”
“十五、十六層一切正常。”
國王緊張地抱著步/槍,坐在王座上,死死地盯著白熾燈齊齊照射的門口,那裡站著四個全副武裝的衛兵,從門口向內,沿著這條長長的厚重紅毯,又有六七人擋在他面前,接著這台階上,也有三人,而在他身後,還有領隊和副手。
“怎麽才能看到他?”
領隊低頭問國王:“您指什麽?”
國王抬起臉盯領隊:“我要看到他在做什麽,看他怎麽死。”
領隊揮揮手,門口的一個人收起槍跑走,沒一會兒就和另外的人一起推著高高的櫃架回來,架子五層高,每層六格,各放著一台液晶屏。兩人在前面推,後面還有兩個人在幫忙疏著線,一路小心,總算送到了國王面前。
接上電之後,國王的目光迅速掃過每一塊屏幕,沒有看到安德烈。
“全嗎?”國王問道,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他才放下心,稍稍往後坐了坐,叫人給他倒杯酒來。
有大概半小時,什麽都沒有發生。
雖然因為國王的緊張,衛兵各個如臨大敵,但繃緊神經太久,也會很疲累。國王倒是可以喝點酒放松一下,他很長時間沒有睡過好覺了,尤其在安德烈宣言之後,身邊最得力的人、名聲最響亮的人,都紛紛離開。
國王抱著步/槍,槍口靠在肩頭,另一隻手拿著紅酒瓶,突然有個念頭冒出來:真的如果要死,這樣的死法他可以接受,不逃不躲不在夢中稀裡糊塗地死,起碼在被擊斃的時候,他得看著凶手的眼。
旋即他便覺得這念頭喪氣,還沒等他把念頭趕跑,氣氛開始陡然轉折。
先是三樓的燈滅了。
領隊拿起對講機:“蘭瑟,一樓二樓怎麽樣?”
那邊回他:“一樓的人去地下室救火了,二樓的人還在,有什麽指示?”
“找人去地下室和三樓看看。”
“收到。”
不一會兒,對講機響起。
“報告,地下室門被鎖住了,人都在裡面。”
“活著嗎?”
“活著,聽到人聲音了。我把他們放出來。該死,這門把手太滑了……”
領隊頓了一下,地下室門厚金屬密封,是做防空洞的,必要的時候整棟樓被炸地下室也是完好無損和主樓隔絕的,別說聲音了,就連風都吹不過去,想到這裡他開口:“別進去。”
那面的人已經拉開了第一道門,邁進去了一隻腳,盯著門縫裡掉下來的紐扣大小的錄音機愣了一下,那錄音機重複地放著“幫幫忙!開門!”因為他拉開了門,過道裡響起一陣巨大的抽風機工作聲音,像是在把過道盡頭那一側房間的空氣向外抽。接著聽見一聲清脆的噠聲,接著有什麽東西骨碌碌滾到了他腳邊,他低頭一看,看見一個手榴彈,他抬起頭,看不真切,前面有個人影一閃而過,便是一陣劇烈的爆炸,火光沿著滿過道的汽油一直燒到盡頭的房間,那房間雖然爆炸和火都影響不了,但空氣確實被抽了個一乾二淨。
對講機只剩下一陣沙沙聲,回蕩在分外安靜的二十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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